数百万“隐形”女卡车司机
2020年5月16日,郭荣利将最后一批货物送到物流园区,笑容略显疲惫。 (南方周末记者刘以贤/摄)
身为女性和身为卡车司机是郭荣丽的两个明显特征。
32岁的郭荣利驾驶着一辆4.2米长的高轨货车。她个子不高,有些矮胖。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成都四环外画圈”——从工厂集中的郫都区拉货,在路上走来走去。城高速,到达物流配送中心新都区,将货物一件一件发往福建、山东、云南,然后返回。
郭荣利呆的时间最多的地方就是物流园区。新都区距市中心20多公里,是成都市周边最大的物流集散地。有大小不同的物流园区十多个,每个园区相距达10公里。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这里都很吵闹。小高轨车、棚车、平板车发出“叮”、“叮”的响声。载着重物的17.5米长的拖车就像一匹长途奔腾的骏马,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 ”
卡车来来往往,透过车窗看去,驾驶室里大部分都是男人。副驾驶座上偶尔也坐着女性。 “她们都是卡车太太。”郭荣丽说。她们是开跑车陪伴丈夫的妻子,负责两个人的生活。我在车上吃喝,找货,接货主,安排路线。我很少开车。
而女性卡车司机则极为罕见。
传华慈善基金会公益研究院2020年5月6日发布的《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第3号》显示,在约3000万卡车司机总数中,女性卡车司机仅占4.2% ,超过一百万,但未知。他们的平均年龄为35岁,一般已婚并有孩子。 2019年,卡车司机调查报道组成员、北京社科院助理研究员马丹花了半年多时间寻找、采访女卡车司机。寻找她们的难度让她感叹女性卡车司机如此“稀缺”。
事实上,在人们的日常经验中,我们看到的卡车司机基本上都是男性。为什么女卡车司机这么少?马丹发现,无论是在全球还是历史上,卡车驾驶都是一项男性化的传统蓝领工作。这些进入公路货运行业的女性是如何成为卡车司机的,她们又经历了怎样的经历?生活?
“很少”
“肚子就在这里,距离方向盘一拳头。”郭荣丽坐在驾驶室里打了个手势。当她怀孕8个月的时候,她还在这条路上开车。
2020年5月16日,南方周末记者跟随郭荣利运送货物。中午12点左右,高速公路入口处出现堵车。郭荣丽看着前方和后方的卡车一寸寸地向前移动。卡车上的货物琳琅满目,从母婴用品、食品到钢筋,甚至还有血液透析机。 “全国各地的人都在这辆车上吃、喝、吃!”郭荣丽喊道。
“现在生意不好,不然要排队一个小时才能进物流园。”郭荣丽说道。
无论在哪里,郭荣利的声音都很大。她性格开朗、热情。她的几个亲密朋友都是男性卡车司机。在他们眼中,郭荣丽具有卡车司机的特质——“大胆”和“女人味”。大家遇到什么问题都来找她帮忙;途经成都的外地“卡友”也会向她询问进城的路线。如果我的车辆发生故障我该怎么办?
郭荣丽有五六个女卡车司机朋友,也听说过其他女司机,但毕竟“很少”。
马丹刚开始寻找女卡车司机时,通过朋友找到了一家全国5A快递公司的经理,询问车队里有没有女司机。经理果断地说没有。马丹让他以后如果找到女司机再联系他。没想到十分钟后对方又打来电话,称查看内部资料后,发现公司里居然有两名女班车司机。
很难说到底有多少女性卡车司机。 2016年1月,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道路货运分会发布的《卡车司机就业状况调查报告》显示,女性司机仅占1%。 2019年8月,中华全国总工会通过新闻发布会表示,女性卡车司机比例不足2%。 “中国卡车司机课题组”选取的问卷数据显示,女性员工比例为4.2%。尽管数据各异,但都表明女性卡车司机的比例非常小,目前这一数字在30万到150万之间。
郭荣丽的好友邓翠花也是一名女卡车司机。 43岁的邓翠华开着一辆6.8米长的面包车,在物流港开了一家茶馆。
茶馆主要接待来自物流口岸的司机。他们在路口“站台”——卡车排成一排,等待货主上门。与此同时,司机们在茶馆或路边打牌。据邓翠华介绍,去哪儿都有司机。 “有的去成都做市内服务、四川省内的专线,有的去西藏、新疆做长途。”
2020年5月16日,南方周末记者看到,一家茶馆里的六张麻将桌坐满了人,但打牌和看热闹的司机都是男性。记者询问他们是否认识女卡车司机。他们都看着邓翠花,“她开的是大车”,“很少,很少”。
之所以司机这么少,《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第3号》总结了几个方面。一方面,公众对“女司机”有刻板印象;另一方面,“无论是驾驶培训学校、厂家组织,还是货运劳动力市场,都对女性卡车司机的职业资格、专业水平、个人能力持怀疑态度。”这最终导致女性进入一定的困难卡车驾驶行业。
意外入侵
在就业渠道匮乏的现实下,女性进入卡车运输行业在某种意义上感觉像是一种意外入侵。
马丹在研究过程中发现,女性卡车司机在职业生涯初期往往会遇到一两个重要的指导。这些指导者大多数来自家庭内部,例如父亲、兄弟、亲戚、朋友或丈夫。 “几乎所有人都是男人。”
郭荣利的家庭是“卡车世家”。他的父亲、姐夫、姐夫的哥哥、弟弟都进入了货运行业。妈妈常年跟车,也是家里三四辆车的“调度员”。她负责安排货源、路线、收支结算。
2008年,货运行业蓬勃发展,父亲邀请郭荣利加入这个行业。当时,她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当他学开车时,他的母亲带着孩子坐在一旁等待。完成课程后,郭荣丽购买了一辆3.3米长的轻卡,参与了家里的货运生意。
进入行业的最初几个月,父亲带着郭荣利一一拜访了合作厂家。 “这是我家的产品。”母亲跟着车,指路,并帮助照顾孩子。他66岁的父亲一直帮忙看管车辆,负责保养和维修。郭荣丽忙的时候他还是帮忙。
据中华全国总工会统计,“全国从事道路货运的个体经营户中,约91.5%可以说是‘一户一车’的‘小业主’,支撑了‘一车一车’的发展。”公路货运‘大产业’。” 。
山东滕州的女卡车司机尹云霞也出生在“卡车家庭”。她有29年卡车驾驶经验,她的父亲、兄弟、丈夫都是开卡车的。
1991年,尹云霞开始上路,“跟着我哥走”。那时,“没有女人开大车”。尹云霞以前开过农用车和三轮车,所以学起来很快,并不觉得困难。 1994年,她考取了B驾照。一年后,她和父亲、哥哥一起去上海开环卫车。他们在事业上也互相照顾、互相帮助。 2016年5月,她购买了一辆13米长的半挂车,主要用于上海至山东专线的长途出行,单程需要20多个小时。
邓翠花是她丈夫带进来的。她的丈夫先买了一辆三米的小型货车。一年后,邓翠华也买了一个。夫妻俩互相配合、互相支持。 2007年,她丈夫考了B级驾照,但没时间学,就由邓翠花代替。
她还记得教练的严厉。教练打邓翠花的方向不对。教练的长指甲划伤了邓翠华的手。
虽然邓翠花觉得教练对每个人都那么严格,但马丹在研究中发现,女性卡车司机最初感受到的歧视往往来自于驾校。驾校教练一般都是男性,往往对“女司机”抱有偏见,这种偏见也渗透到他们的教学中。
卡车司机
但在实际工作中,“因为你是女性,这并不重要,”女卡车司机宋玉兰总结道,“汽车仍然是同一型号,需要相同的驾驶技能。”
宋玉兰驾驶着17.5米长的平板拖车往返于山东和新疆之间,拉动“绿色通道”(货物通过“生鲜农产品公路运输绿色通道”),主要运输蔬菜、水果。
2018年,中华全国总工会、交通运输部、公安部推出“十大最美卡车司机”。宋玉兰是获奖者中唯一的女卡车司机。
“绿色通行证”货物告急。 1400多公里的路程,需要24小时内送达。两人轮流开车,中间不能停车。我在车上吃、喝、睡,但一下车,我就灰头土脸了。
2020年5月14日,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上宋玉兰时,她刚刚完成从新疆哈密到山东潍坊的返程,于午夜12点回到家中。四小时后,她起身赶往山东寿光各蔬菜大棚进行装载。
“绿色通行证”货物直到次日下午5点左右才装船,总载重14吨。宋玉兰与她的一位“姐妹”搭档。两人带着家里的煎饼出发了。旅途中他们轮流睡,每人在车的卧铺上睡了4.5个小时。 “我们开着跑车,睡不好觉。” 24小时后,他们抵达湖南怀化。货主告诉她,店里的货还没有卖完,让她们在外面等着。
宋玉兰勃然大怒,“我在路上一直喊着要快点。”现在她只能睡在外面,还要看管货物。
近年来,卡车生意一直举步维艰。行业内借钱买车的门槛较低。再加上货运网络平台的影响,运价极低。 “现在从乌鲁木齐到山东每吨420元,以前是每吨500到600元。” 。 2019年,宋玉兰从自己开车转为帮别人开车。雇主有二十多辆车,相当于一个小型物流公司,但货运单和聘请的司机都是流动的。
短途货运还需要司机帮忙装卸。
郭荣利的车里总是放着一条围裙,搬运货物时穿着它,防止灰尘和污垢。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当天,郭荣丽正在给一家调味品食品厂送货。临走前,对方的工作人员急忙走了出来,表示要添加一批货物。那批货要发到三个商店,而补货的商店又在集装箱的最后,非常麻烦。但郭荣丽没有再说什么,将车倒车停稳,迅速爬上3米高的货物,开始搬运。
面对行业变化和艰苦的工作条件,不少女司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们和男司机没有什么区别,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盖篷布、搬运货物、应对装载机、交警的刁难等。 。惩罚,夜间提防偷油贼,“都得办到”。
但在研究员马丹看来,女性卡车司机实际上已经通过非常高效、快速的劳动中的辛苦工作实现了“去性别”,这说明卡车驾驶行业的男女差距并不像男性和女性一样。和想象中的一样大。
女性身份
尽管在采访中,女卡车司机强调工作经验更重要,“并不一定归结为性别差异”,但马丹发现,女卡车司机也非常清楚自己身上所贴的标签。
几周前,宋玉兰和搭档从陕西神木县运煤炭到成都,途经“武保高速”。这段高速公路非常难行,上坡和下坡都很陡。他们正在服务区休息,几个男司机过来观看。他们感慨地说:“这条公路你可以走。”临行前还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说起这件事,宋玉兰哈哈大笑起来。她觉得对方只是好奇,“同情弱者”。 20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情况。
因为是女性,尹云霞受到了交警的“照顾”。当时,我因违反交通规则被一位老交警拦住。交警看到她很惊讶,“我快退休了,第一次见到女司机开这么大的半挂车。”看着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尹云霞,老交警并没有对她罚款,也没有扣分,还叮嘱她注意安全。尹云霞感慨万千。
女性是否适合货运,其实行业里有太多不适合的标签——缺乏勇气、体力、技能、跑长途不方便、很实用的“小事”。比如,女司机赶着送货时,上厕所都困难。 “男人可以在路边小便,女人可以吗?”
但女卡车司机却有更独特的经历。采访中,几位女司机都有过在车内照顾孩子的经历。二女儿才两个月大的时候,郭荣利带着她坐公交车去运货。现在孩子已经两岁多了,常年跟着郭荣利坐公交车,已经对运送货物的流程非常熟悉了。有一次,车刚离开物流口岸,突然下起了雨。孩子指着旁边的卡车说:“妈妈,上面没有雨布,我们盖好了吗?” “我很担心。”郭荣丽笑道。
其他人意识到性别差异让人感到尴尬。例如,与男司机搭档。 “你想,驾驶室空间这么小,每天和陌生男人在一起,还挂着内衣什么的,那会很尴尬。”尹云霞表示,很多女司机只能独自上路。
有时细节上的尴尬令人难以忍受。宋玉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有一次她在驾驶座后面的卧铺上休息,半夜时分,男司机让她起床。他没有喊叫,而是伸出手来“抚摸”她。 “我这次没说的是,你起来的时候要狠狠地打他,不然下次就更惨了。”甚至有男性伴侣会主动要求房间。这几句话常常让宋玉兰感到愤怒、郁闷、难受。但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你无法发动攻击”。你得想办法委婉地拒绝,不然他就是开“恶作剧车”了,这是很危险的。
面对男伴的骚扰,宋玉兰无法理解,“我们都是司机,都是同事,工资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公益组织新媒体女性网创始人、性别学者李思攀认为,这种尴尬是一种环境性骚扰。 “越是男性主导的行业,这种情况就越容易发生,因为它的男性气质得到了更多的肯定和支持,包括为贬低和骚扰女性辩护。”
打破障碍
宋玉兰认为,性骚扰是“女卡车司机”标签下最大的问题。她曾寻找过女司机搭档,并且“一直在寻找”,但女司机数量较少,很难遇到“大胆的”。
宋玉兰的烦恼在一定程度上正在演变为制度障碍。马丹在研究中发现,物流和快递公司很少让女性跑长途。
采访中,一位物流公司经理明确表示,应聘的女卡车司机很少,很难形成合适的合作伙伴,与男司机合作也存在很多问题。此外,他认为长途送货时间长、强度大,而且需要司机熬夜,不适合女性。 “最好‘一刀切’,只允许女性卡车司机驾驶短途班车,以减少沟通成本和管理成本。”
然而,马丹认为,不允许长途驾驶是一种“性别和等级分工”。这种分工使女性在职业等级中处于边缘化、低层次的地位,她们失去了更多的职业发展可能性和机会。向上流动的机会。为此,《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第3号》建议,应从社会舆论和市场制度化入手,从招聘制度、就业等各方面给予女性更多加入劳动力的机会。系统。
对于性骚扰等问题,李斯潘建议我们可以借鉴澳大利亚的经验。
为了提高女性在男性主导的采矿业中的地位,当地政府资助并鼓励女性成立互助协会,提供就业信息,为其工作提供指导,并为家庭流动提供经验和资源。 “最后,女性在这个行业的工作得到了改善。”一个行业的就业比例和职业排名。”
如今疫情缓和,宋玉兰又开始忙碌起来。她热爱美丽。出发前、卸货后,只要能洗澡、收拾一下,她都会化淡妆,戴上长耳环。
一旦上路,情况就不同了。宋玉兰拍了一段开车视频,自嘲道:“我下车就是这个样子,谁能认出我呢?”尤其是给车盖上防水布后,她“又热又出汗”,“很脏”。郭荣丽的车没有空调。最热的时候,“一根防晒霜在车里被太阳晒化了”。
不过,在采访中,女卡车司机却很少抱怨工作辛苦。相反,他们告诉马丹,开车时间长了,就会对卡车产生感情。马丹认为,感情也来自“专业”,一种内心的、有意识的自我验证,从而打破人们对女性卡车司机的性别刻板印象。
平日里,邓翠花守着茶馆,招呼客人,烧热水,泡茶,牵手,陪她打一会儿麻将。但货主一打来电话,她就立即同意发货。
她喜欢开卡车。 “一边看风景一边赚钱真是太好了。”她最喜欢的是甘孜的草原,广阔而美丽。
南方周末记者 刘以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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