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象流动是暂时的,但事实上流动已经是永恒的生命|罗木三义第932位演讲者
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以前我们靠种植水稻、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为生,现在我们开始陆续外出打工。那时,山鹰集团的歌曲《走出大凉山》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
我最亲爱的大凉山,
离开的时候我心里有点遗憾。
对于出发日期有一些担忧。
离开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伤感。
路上我会假装不孤单。
有一天我会回家,
回到我心爱的大凉山。
——摘自《走出大凉山》歌词
那时,父母告诉我,你要好好学习,走出大凉山。但小学毕业后,似乎不用读书也能走出大凉山了。我的很多同学甚至在初中毕业之前就开始搬到城市去。
他们去了一个叫“广州、深圳”的地方打工。当时我不知道“广州深圳”是什么,村里的人也不知道,就用它来代指沿海城市。
同一时期,村里有一个彝族,名叫吉克。男主人去世后,他的妻子无法养活四五个孩子,就带着这些孩子到新疆务农。
新疆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劳动”二字也深刻影响了我们这一代彝族人民的记忆。
2016年,我开始攻读人类学研究生学位,想再次关注彝族的流动。
在收集资料时,我发现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凉山彝族开始沿着成昆线向外流动。他们首先来到川西平原和成都平原,然后慢慢传播到全国各地。后来,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工厂制造,甚至远洋渡轮,基本上都有很多彝族人。
然而,几乎没有人研究过彝族去新疆的问题。
在我的印象中,新疆有彝族,但为什么没有人关注呢?我开始在网上搜集很多关于外地人去新疆摘棉花、打工的新闻。我发现新疆彝族没有任何报道,他们几乎消失了。这让我更加好奇。
于是2017年7月,我跟着哈萨克室友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车。
然而,如何在新疆这片大地上找到彝族呢?新疆实在是太大了,而我自己对新疆也不太了解,所以感觉很不确定。
幸运的是,我们联系上了驻库尔勒村工作队的朋友。他说那里可能有彝族,我们想都没想就坐车去了库尔勒。朋友开车送我们二十、三十公里到棉田深处。
我们看到远处有一座房子,像一座岛屿。
路上,我遇到了三个小女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新疆彝族。
我用彝语问他们,你们是彝族吗?小女孩震惊地看着我,点点头。然后我指着那房子说,那儿有彝族人吗?她也点了点头。
我们走进院子,找到了一所房子,敲了门。
我用彝语问,有人吗?一个小女孩立刻用彝语回答我,没有。
我当时非常惊讶。她为什么这样回答我?
我解释完后,她开门让我进去,并赶紧把我父母叫了过来。她父亲看到我时很紧张,也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身边有驻村队员陪同。但他还热情地拿了两瓶啤酒,给我开了一瓶,给自己开了一瓶,我们就喝了半瓶。
因为他给我买了酒,按照彝族的规矩,我应该给他的孩子们送一些贺礼。我只是随机拿出一个小礼物送给他的孩子们。他突然说,这个彝族家伙知道规矩。他在新疆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了。
我们的交流逐渐加深,他向我讲述了他的家人以及附近数百户在新疆务工的彝族家庭的情况。我还从他那里了解到,彝族在新疆各地分布广泛,五个主要产棉区都有非常多的彝族。
库尔勒是一个县级市,鼎盛时期有2万多彝族;新疆鼎盛时期,有超过10万彝族人在这里劳作。
得知这个信息后,我和室友沿着主要产棉城市吐鲁番、乌鲁木齐步行到了相对靠北的城市克拉玛依。
我们到达了克拉玛依市边缘的一个村庄。闲逛时,远远看见棉田里有一个人影,以为是彝族人。于是我用彝语问,你是彝族吗?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我喊了三声,他才慢慢向我们走来。我们坐在棉田旁边聊天。
这个人就是拉哈。十五岁那年,他辍学外出打工。他来新疆已经十年了。
他第一次来到新疆是和他的叔叔吴庆一起,而吴庆最初是带着一个招募代理人来的。
1990年代末至2000年代初,新疆棉田迅速扩张,棉花种植规模非常大,招工就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他们在全国各地布下招募代理人,彝族也在这个时候被引进来。
吴切进入新疆后,认识了一位来自河南的老板。我们叫他王老板。当时,他已在新疆租用了1000多亩棉地。
▲王老板
王老板问吴切,你能不能再带点老家的人来帮我做这个工作?他希望吴起成为一名土地管理者。
土地管理员与棉花采摘者不同。采棉具有季节性,时间较短,从9月中旬到10月底;而现场工作人员则是从3月底到8月底。棉花从种植、生长到开花,必须在这五个月的周期里工作。在棉花田里。通常每人管理土地130亩,每亩收入220元左右。
吴切也想在新疆长期呆下去,于是他回到家乡,招募了十几户人家跟王老板一起工作。随后,王老板介绍,周围很多雇主也开始使用更多的彝族人来管理土地,于是吴切陆续带着数百户家庭进入了新疆。
土地管理逐渐成为在新疆务工的彝族人的重要代名词。
经过进一步接触,我发现吴切和拉哈从凉山带来了一对夫妇和几个孩子。来新疆的彝族几乎都是带着家人来的,没有一个年轻人愿意来。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把家从凉山拖到新疆呢?
我们先来看看拉哈的工作历程:
拉哈十五岁时(初二)辍学,选择去工厂打工。此后的几年里,他不断地换工厂、换城市,但始终没有在城市里出名。
于是,当他十九、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回家结婚了。一年后,他当了父亲。
他告诉我,从女儿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闲逛、三天打工的年轻人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家之主,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在搬家的过程中他必须考虑妻子和女儿。
深入接触后,我发现拉哈的很多同伴以及很多在新疆打工的彝族人都是这样——他们大多都有在城市打工的经历,甚至年轻时就有吸毒史。 ,差点就死在犯罪的边缘了。结婚后,他们希望有一个转变。
此前的一些研究将20世纪90年代以来彝族青年移居城市、在城市寻找机会的过程称为“成年礼”。但在我看来,彝族人最重要的人生阶段就是组建家庭。
组建家庭意味着你不再单纯是你父亲的儿子,你将成为家庭中一个独立家庭的一家之主。当你年轻的时候,别人评价你的时候,会说你是某某的儿子;但当你结婚后,别人会认为你是某某的父亲、某某的丈夫。
所以你需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有稳定的收入,建造自己独立的房子,为妻子和孩子提供一个共同生活的空间。
新疆的棉田恰恰满足了这些要求。老板给他们提供独立的住房,让一家人住在一起,一群彝族人还可以住一个院子。通过经营土地、打零工,他们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因此,很多像拉哈一样的年轻人选择带着老婆孩子来新疆。
新疆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们的救赎之地和希望之地。
但他们在新疆的生活并不比在其他地方打工好。为什么他们愿意承受这些磨难和棱角?
为了真正了解克拉玛依彝族的生活,我找到了附近的一个哈萨克族村庄居住。我每天都去彝族生活、工作的地方。我参与了棉花从播种、种植到采摘的整个生产周期。
我选择住在哈萨克人的家里。一方面,新疆彝族的住房是一间长约40平方米的房间。我的妻子、孩子、孩子都住在这里。有床和其他生活用品,挤不进去。不进去。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研究不局限于彝族。这不是一项非常以自我为中心或主观的研究。我希望从新疆的哈萨克人或者其他客观的角度来了解彝族。
每年三月底,彝族进入新疆后就开始准备播种。播种期是最困难的时期。一台机器通常需要八个人。当机器滚过薄膜时,人力必须用土将薄膜压在后面。机器无法处理的地方也需要人力配合。
▲ 与播种机一起工作的人们
播种期只要下一场春雨,就意味着三天没有播种,所以大家都很着急,有时一天24小时轮流干活。
当五、六月棉花开始生长并变得相对稳定时,就会有一个重要的施工期,称为打顶。封顶也包含在土地管理任务中。当你管理的土地完成封顶后,你可以去其他棉田打零工。有时一个人做馅儿一天能赚500元,只看你的数量。这段时间,彝族人民非常幸福。
当时我就跟着他们到劳动力市场去找工作。通常我们凌晨四五点就得在这里等。当一辆招聘工人的巴士到达时,每个人都冲了进去,没有问工作内容或价格。
▲清晨的劳动力市场
到8月30日,将你管理的土地交给老板后,你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其他零工活动中。库尔勒的彝族人喜欢摘香梨、辣椒等,拉哈他们有时会去克拉玛依买西瓜。
但他们必须留在这里等待九月中旬的棉花采摘。采摘棉花需要额外费用。一公斤棉花通常要两块钱。彝族妇女一般能摘130公斤左右,有的较快能摘150公斤。一对夫妇每天采摘棉花可获得500元左右的收入。
这段时间他们更加兴奋,夜以继日地工作。
这是拉哈带着彝族人去摘棉花。他是这群人的领班:
领班或领班的角色在珠三角等地的工厂里很常见,但在新疆比较少见。工头需要让彝族群众安全往返凉山、新疆,给他们买火车票,与老板日常生活沟通,协调工作等,老板会给工头额外的管理费。
那段时间,我经常和他们一起去摘棉花。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摘过棉花。真的很辛苦。你得一直弯腰,一直这样做,基本上不能停。如果我每天能坚持两个小时,我就会对自己评价很高。
和他们一起摘棉花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采访时期。我也有一段时间想摘棉花,但实在做不到。后来,有很多次我会躲起来和拉哈的女儿一起玩两个小时。
他们早上6点以后就出门,直到晚上9点以后才能吃到热饭。他们早上出去的时候,就会拿着前一天晚上煮好的冷土豆,中午才回来,干到晚上。孩子们白天自己在棉田里玩耍,晚上只能吃这顿饭。
▲ 晚上称棉花时,孩子吃
但孩子们并不觉得困难。他们在大凉山是这样,但来到新疆,和父母在一起就很开心,所以在棉田里显得很自在。
当下雨或因其他原因无法劳动时,彝族人民也有自己的娱乐活动。例如,他们非常喜欢打牌。
我还会提前在村委会下载很多电影,用电脑带到家里去放映。
他们非常喜欢,并表示在新疆从来没有看电视这么久。我问他们,你们在新疆待了这么久,为什么不买个电视看呢?
他们说,我为什么要买电视?我迟早得回去。
他们没想到明年会再次来到新疆,尽管事实上每年都有很多人回来。
在我看来,彝族人的生活和工作都很平凡,勤劳能干的性格也很受王老板的喜爱。但王老板经常向我抱怨彝族人生活混乱,不认真规划自己的生活。
他觉得彝族人在饮食上非常慷慨。亲戚朋友过来的时候,都会买很多啤酒来喝。有时我给他买10斤肉,一天就煮好了。王老板问我为什么10天不煮,一天吃一顿?
▲ 房子后面的啤酒瓶
但接触彝族后,我知道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对自己非常苛刻。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王老板所说的那种“乱”呢?当亲戚或朋友来的时候,他们都非常热情和慷慨——他们愿意为亲朋好友奉献一切,愿意把每天的积蓄都投入到这一天。这是王老板无法理解的。
此外,彝族还受到哈萨克族的一些误解和污名。两个民族其实生活距离比较近,但对彼此却有很多想象。
当我刚搬进哈萨克村庄时,他们经常问我关于彝族的各种问题。一开始他们不敢说彝族的坏话,后来熟悉了,他们就开始告诉我你们彝族为什么这么爱喝酒,为什么你们这里有这么多孩子等等。 。彝族也会评论哈萨克人,认为他们不自由,我们彝族很好玩。
两个民族看上去是那么的亲密,彝族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却没有丝毫的互动。因为彝族人觉得我没有必要在异国他乡建立新的社会关系,我迟早要回家;而哈萨克人则觉得既然他们在那里工作,我就没有必要和他们交往。
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扮演着向彝族人民讲解哈萨克文化、向哈萨克人民讲解彝族生活习惯的角色。
在新疆,除了日常生活和劳动之外,彝族人民还经常面临意外事故和死亡。
老人的三个儿子都在新疆打工。我在新疆的时候,她的小儿子出车祸去世了。当我们聊天时,我发现她最担心的不是孩子死了,而是他的灵魂能否回到梁山。
彝族非常重视灵魂的概念。他们已经变得淡漠得要死,他们害怕的是,在新疆工作之后,他们的灵魂将无法回到故土。如果不能在梁山举行仪式,就不能成为祖神来保护下一代。
因此,新疆对他们来说只是暂时的生活,甚至处于真空状态,不被他们认可。正如拉哈本人所说,我感觉我的生活距离新疆还有七个月。
Raha一直反复向我强调“二普”这个概念。这是彝族社会的一种礼物交换制度,也是一种传统的互助制度。
比如说,如果时间回到100年前,我家的一个人把另一个家庭的一个人打死了,那么整个家族的每个家庭都需要凑钱来支付他的死亡费用。现在,二铺更多地出现在婚礼和葬礼上。
彝族人害怕有一天家乡的社会会抛弃他们,所以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与家乡保持联系。
2018年11月,管理完土地、摘完棉花后,我和拉哈回到凉山。我想了解他的“erp”,了解他的生活。
刚到县城的时候,朋友请我们吃饭,拉哈的表现和在新疆完全不一样。他在新疆很少说话,衣服也很破旧。但那次他穿的衣服很新,在宴会上能说会道,还买了很多很贵的香烟送给我的朋友。
我说,你在新疆这么辛苦,没必要买这么贵的烟给他们抽。
但他告诉我,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我想挽回面子,我必须买下他们。
我当时就想,我们在新疆这么辛苦,难道就是为了面子吗?
直到真正融入他们的生活后,我才发现,面子总是肤浅的,而他想在祖国获得的认可、荣誉和尊严却是永恒的。
以葬礼为例。当一位老人去世时,拉哈会召集家里的所有亲戚,然后去购买牛和其他各种东西。
第二天去参加葬礼时,他必须把牛牵在前面。葬礼结束后,他本可以作为客人离开;但他留下来,帮主人杀牛切肉,安排好一切,三天三夜没有停下来。
▲大锅里正在煮牛肉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是通过投入财力、人力,更重要的是时间,赢得了尊严和荣誉。他需要在祖国的社会生活中展现出一家之主的角色。他能够充分参与和主宰家乡生活的一切,这是他在新疆无法获得的。
祖国社会也以这种方式认可了他。周围人常开玩笑说,拉哈在新疆当了老板,回来还是那么能干,愿意和我们一起剁肉。
他们只把新疆当作一个临时的工作场所,但他们更看重的是尊严、荣誉和祖国社会的认可。这就是他们在流动过程中追求的生命意义。
这种由春转冬、在故乡与异乡之间做出选择的过程,不仅对彝族来说是一样的,对其他民族来说也是如此。只是每个人在迁徙过程中追求生命意义的文化背景不同。
去年8月,我回到新疆回访。我发现新疆的棉花产业开始国有化,一些大公司进入这个行业,彝族人成为员工。过去,私人业主管理土地主要依靠口头协议,但现在他们有合同和一些保险。虽然他们的权益得到了一定的保障,但工资却略有减少。
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农业劳动力市场对人力的需求也是一个变量。彝族现在开始进一步南迁。他们认为新疆那么大,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走遍全国,总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活下去。
拉哈和我一直保持联系。前年,他因妻子生病不再去新疆,只身前往浙江工厂。不到三个月,他的叔叔吴切病了,他回去照顾他。几个月后,他去一家工厂工作了一段时间。他的叔叔去世了,他又回来了,等等。
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说,兄弟,你大哥今年没赚到钱,赚的钱都变成机票了。
当时我很不理解他,我想,你有必要辞掉工作去家乡参加这些活动吗?有必要留恋家乡的生活吗?
直到我结婚生子,真正进入彝族社会的家礼之后,我才意识到,虽然我是一名学生,但我仍然需要不断地往返于北京、成都和大凉山之间。有时在配偶家里参加集体活动,有时在自己家里参加婚丧嫁娶,所以我们要走动。
我们想象心流是暂时的,但实际上心流可能已经是生命中永恒的一部分。我们80后、90后两代彝族人始终在传统与现代、城市与乡村、工业与农业之间挣扎、彷徨、妥协。
我们想冲进城市创业、出人头地,却又要时不时地回望一下祖国。因为这里有我们一直接受的传统文化教育,有我们一起成长的朋友,有我们离不开的亲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谢谢大家。
如果想继续了解罗木三对新疆彝族工人的研究,可以阅读他的著作《春去冬:凉山彝族农民的迁徙生活》或关注公众号“彝族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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