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与灵魂:当代学者的回忆与反思》不仅有29个精彩的名字,而且有一个独特的标题
《精神与品格:当代学者的回忆与思考》舒金余著,三联书店出版
在文学报道领域,舒锦瑜的名字是一块响亮的招牌。宁宗懿说,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追随舒锦瑜的名字去读,刘庆邦评价她是“作家的知音”。的确,在二十多年的从业生涯中,舒锦瑜一直坚守在文坛,与作家、诗人、学者交流。同时,她也如猫头鹰般冷静敏锐地观察着文坛的起起落落,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人物特写、深度访谈和新闻报道。 继《与毛奖作家深度对话》《与鲁奖作家深度对话》之后,她将视野从作家拓展到学者这个更难书写的题材,对周有光、马识途、钱古融、许渊冲等29位著名大师的人生历程、思想历程和文化情怀进行刻画和还原,并汇编成《风格:当代学者的回忆与思考》(以下简称《风格》),给读者留下了一份珍贵的人文精神记录。
写人难,写学者、作家更难。舒今予面临三方面的挑战:如何梳理她们作品中庞大而深刻的脉络,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呈现出来?她们的一生除了早年的曲折离奇,多是静态的学问,如何写得生动感性?不同于《你我他》的对话式风格,作为一篇单行本,如何将人物、事件、思想、感受等有机地呈现在叙事中,让各种元素如盐入水中?这些都考验着作者的叙事艺术。
在《精神与灵魂》中,舒今予通过准确点出话题、巧妙设置章节格式、合理裁剪写作材料等方式克服了这些困难。拿到书翻看目录,不仅能看到那些光彩夺目的名字,还能看到名字后舒今予费尽心思的标题。比如“我的观点在别人眼里太新潮”,描述了百岁老人周有光“精益求精,一日千里”的特点;“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描述了马识途既是作家又是学者,更是一个战士;“哪怕如蚂蚁爬行,我也要写”,凸显了宗璞写作《野葫芦导论》的执着;“全天候诗歌爱好者、作家”,强调邵彦祥与诗歌密不可分; “‘英雄’的精神世界”,点出了学者严嘉言在学术研究和生活中所展现出的侠义精神……作者不是从写作对象的学术成就和创作业绩入手,而是从他们的人格特质和精神气质入手,把一位位远离常人的名家带到了读者面前。
在每一章的开头,作者都以访谈笔记的形式叙述自己与被访者的交往,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呈现自己对他性格特征的观察。如在《曹英:像草,但更像军人》一章的访谈笔记中,舒锦玉写道,自己2015年8月冒雨到上海华东医院看望曹英:“他睡得很香,脸色苍白,平静安详。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握住老人露在薄被外的手。正是这双手,从1942年起,把从肖洛霍夫到托尔斯泰的很多苏联、俄罗斯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这双手,为中国读者打开了俄罗斯文学的窗户。”短短几句话,勾勒出时间的深度,一幅俄罗斯文学中沧桑的形象呼之欲出。 比如在《任容容:我天生就是干这个工作的》一章中,作者写到自己曾经遇到任容容,老人居然跟她说韩语,原来她在店里看到韩国零食,想知道上面的韩文是什么意思,于是学了韩语。“他就是这样一个直率的人,总是充满好奇和兴趣。”作者通过一件小事,写出了儿童文学大作家任容容身上的“童真”。正是这种精神气质,让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始终保持着对孩子的真挚爱。《心灵与灵魂》一书涉及29位主人公,如何抓住重点,写千人千面,而不是千面千面?舒瑾瑜大概是受到《世说新语》的启发,书中记载有人问顾恺之,为何不给人物画上点睛之笔? 答案是:“四肢之美与美不美无关,生动的刻画在眼睛里。”章节标题和访谈笔记是《精神与灵魂》这本书的点睛之笔。
在材料编织和写作上,舒锦予做到了三种“相通”,一是同异相通,二是文史相通,三是熟悉与陌生的相通。所谓“同异相通”,就是书中对人物的刻画,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比如,全都是对译者的描写,如许渊冲、曹英、任荣荣、屠岸等,作者的笔下既有个性,也有相似之处。许渊冲的特点是追求完美、个性张扬,一生笃信“三美”(音美、形美、意美)和“三化”(深化、简化、均化)的翻译原则;曹英的特点是历经坎坷,充满人道主义情怀,强调对译文中的人物充满情感; 任荣荣的特点是谦逊平和,感觉“自己在用中文讲外国人想讲的故事”;涂岸的特点是重视不同批评观点的碰撞与解读,有“乐于听批评”的精神。但他们都以真善美为最高价值追求,视翻译为终身事业,秉持独立精神,具有共同的知识分子气质。
在书中讲述人物生平、学业、创作史的过程中,作者时而插入一段史实,时而引用主人公原话,时而插入一则轶事,时而点缀一段亲身经历,既还原了历史,又兼具散文与小说的文风,具有一般人物特征所不具备的文学性,堪称“文史互鉴”。如在写著名比较文学专家乐黛云如何塑造“随遇而安”的人物形象时,作者追溯了人物幼年时在贵州大学所在地花溪山四面环水的生活。“父亲买了一小块地,就地取材,用青石和松木在高高的石基上搭了一座简陋的房子。走下七级台阶,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四周环绕着石板路。路与草地之间,是一圈色彩斑斓的蝶花和落梅。” 乐黛云之所以以散文形式描写其成长环境,显然与她在此最初的文学启蒙有关。再如,在写“改革文学”旗手蒋子龙时,作者并没有从青年时代直白的叙述入手,而是从1975年《机电局局长的一天》发表后遭遇的“检查风波”入手,蒋子龙坚持己见的“硬核”作风可见一斑。还有马识途接受美国华裔作家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的故事,其中竟说自己一生没有一生的成就,只有一生的遗憾。原来作者先压抑后赞扬,而这遗憾就是作家一直忙于革命和建设,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实现自己的文学理想。
《灵与灵》收录的著名作家,大多是读者心中的知名人物,其中不少人曾频繁出现在报刊和网络上。如何在熟悉中看到陌生,考验作者的功力;而对于那些默默求索、在社会上不那么出名的作家,则要在陌生中看到熟悉。这种对“陌生与熟悉的相互理解”的重视,也是舒金余的叙事特色之一。比如,冯其庸是主持《红楼梦》注释工作的著名红学家,新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几十年来一直畅销不衰。在读者的印象中,冯其庸以红学家的身份而闻名,但舒金余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探寻了自己多次在甘肃、新疆戈壁滩验证玄奘东归古路、进行学术考察的经历。 从已知到未知,看似广泛的研究,与冯其庸“重视文献记载、重视地面遗迹调查、重视地下新发掘材料”的研究方法有关,彰显了他注重实践的学风。再如温儒敏,他以学者、语文教育家著称,但作者也写到了他担任北大出版社总编辑、北大中文系主任等不为大众所知的成就,刻画出人物的“干劲”和勇于担当的改革创新精神。对于一般读者不熟悉的人物,作者往往从熟悉的点入手,比如彭静峰,他的名字对很多读者来说可能很陌生,但他的一篇文章《驿路上的梨花》却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因此作者从这篇优美的文章入手。
舒瑾瑜为写作这本书所做的一切精心设计,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再现这些当代学者的风采与志向,传承他们的人文精神与高尚情操,让当代读者对他们的自由思想与独立精神、鲜明个性与治学心得有更全面的了解与认识。在舒瑾瑜眼中,最能概括书中人物性格与文学气质的词语便是书名——《风骨》。虽然各个人物生卒年代不同,工作领域、人生经历、性格特征也大不相同,但他们的写作与存在,都基于“风骨清秀、品格坚毅”这一共性。具体而言,可以用真诚、正直、独立、深情来诠释。 如钱谷融主张“学术研究的原则和做人的原则是一致的,首先要真诚……我不在乎什么主义,我只凭自己的感觉说出自己的真理……真正的批评家应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掩盖真相。”吴晓如被称为“学术警察”,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虽然“总是直言不讳,挑拨离间,惹是生非”,但他坚持“不说违背良心的话,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林飞强调学术研究和做人都要有独立思考和自由精神。对于鲁迅在《铸剑》中提到的“滑头”,我们可以发表不同的看法,“只有会思考的民族,才能产生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冯骥才放下自己喜爱的文学,投身于文化遗产的保护。 “我之所以投入文化遗产抢救,是因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灿烂辉煌让我感动,文化中蕴含的丰富情感让我感动。”
在舒锦余的叙述中,当代文人的思想地貌呈现在我们面前,书中的许多老人虽然已经离世,但我们仍然可以从作者的叙述中听到他们留下的脚步声,看到中华文化遗产传承中璀璨而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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