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者远去的身影:缅怀中国首位民选国企董事周贤斌
周贤斌(周贤斌家属提供)
老周,名叫周先斌,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可能比较陌生,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却是安徽乃至全国家喻户晓的人物。
他出生于1934年,两岁丧父,是红军烈士遗孤。16岁参加革命,20岁入党,曾被打成右派,被开除公职。1974年秋,几经坎坷,四十多岁的周终于结束了“流亡”生涯,回到城市,被分配到合肥无线电一厂担任党委书记。
企业在社会上本应是相对独立的经济实体,但在计划经济时代,却被简单地看作政府部门的附属物。厂领导无权过问厂里一切重大决策。老周曾用一副对联概括:“人财物无权分配,生产供销都由人包办。”横额上写着“年年有苦难言”。“四人帮”粉碎后不久,作家蒋子龙发表了小说《乔主任上任》,风靡全国。老周很欣赏这部小说,但他认为小说其实并没有触及中国经济体制中最重要的问题。于是他决定自己“写”这样一部“作品”。经过多日的苦思冥想,他敢于给省经委写信:《关于企业管理体制改革的设想》。他认为,无论是生产方向、经营政策还是干部的使用、收支的分配,企业都应该有一定的自主权; 并大胆提出中国必须有《企业管理法》,企业应享有社会法人地位。他还签署了承诺书,表示要放弃党委书记职位,竞选厂长,如当选,允许他试一试,保证把企业扭亏为盈,如不当选,愿降职当官。
这件事情很快被时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知道了。就像支持小岗村18位农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万里果断做出了决定:“同意试点。”1980年1月9日,合肥无线电一厂正式进行企业体制改革,民主选举厂长。老周成为安徽乃至全国第一位由职工直接选举产生的厂长。这件事情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他的军令状甚至被登载在了《人民日报》上。
可想而知,一个试点企业单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有所作为的,甚至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然而,在老周最困难的时候,万里冒着大雪,亲自来到他家鼓励老周:“你要大胆地打破一切制约生产力发展的制度!不要怕失败,失败了,也是我们的责任。”在万里的大力支持下,改革终于成功了。他成功试验的现代企业的基本原则,后来被写进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有企业法》:企业在社会上具有法人地位,厂长为第一法定代表人;厂长在企业许多重大问题的决策上享有一定的自主权。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企业改革春天到来的第一只燕子,被载入史册!
合肥无线电一厂改革试点期间,陈桂棣几乎同时介入,与张切合作写出第一篇长篇报告文学《大师》,在《当代》杂志发表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
1993年8月,我从江西萍乡来到合肥,陈桂棣介绍给我认识的第一位朋友就是这位改革家。那一年,他已经离开公司,出任合肥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从改革第一线的实践者,变成了党的政策研究者。出现在我面前的周贤斌,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他的精神和精力丝毫未减,对改革事业还是那么执着、那么投入。
后来,他彻底退休了。虽然退休了,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退休。他变得更加忙碌,担任合肥市公共关系协会的会长。他经常被市里的一些部门或单位邀请去调查或出谋划策。闲暇之余,他会把自己调查的问题和看法写下来,发表在报纸上。他的思想敏锐,文笔精彩。
1983年《当代》杂志刊登了对周贤斌的报道(照片由周贤斌家属提供)
因为我和陈桂棣都是关心国家大事、热爱说真话的人,我们之间早已超越了作者和主人公的关系,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我们在合肥没有亲人,他家在百花井市委宿舍就成了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即使离开安徽的这些年,我们也从未停止过联系。有一次,我们在写稿子,换手机了,忘了告诉他,这让他很着急,他还以为我们出事了,给当代杂志社打电话,得知我们平安,他才松了一口气。他对我们的牵挂是发自内心的,无论顺境逆境,从来没有改变过。冬至到了,他就叫大姐炖鸡汤,请我们去他家做客; 朋友送了他一台跑步机,他怕锻炼影响楼下邻居,说老陈上班也不出去,就把跑步机送给我们了。儿子小的时候也很喜欢去他家,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和老周都包容。常见的场景是我们和老周坐在沙发上聊着天,分享最近看了什么好书好文章。大姐和儿子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打扑克,也有说有笑。那温馨的场景,就像一家人一样。
老周对自己要求很严格,自律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已经25年过去了,他一直住在那栋80多平米的老房子里。屋里的陈设也极其简陋,沙发从来没换过,风格比下岗工人的家好不了多少。一把用了多年的藤椅,已经长满了花,再也不能用了,但他舍不得扔掉,放在房间里挂衣服。我知道他退休后,有好几家公司请他做顾问,其中有一家上市公司。那些公司遇到困难,老板们都会来征求意见,有时还会直接把他带到公司去献策。因为他在很多重大问题上给出的建议,那些公司要么克服了困难,要么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尽管贡献了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但他却拒绝接受相应的报酬,有时甚至让别人难堪。他对待我们也一样。 我们给他两瓶酒,他一定会回赠我们两袋茶;我们请他吃顿简单的饭,他一定会请我们去一家像样的餐馆吃饭。一开始,我对他这种明里暗里、不随和的性格有些接受不了,但时间久了,我还是忍不住对他产生了敬意。
老周也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从不相信迷信,也不求人帮助,甚至不相信规律的生活能延长寿命,所以很少锻炼身体。突然有一天,他主动要求去公园散步,我们得知他被确诊为胃癌。他入院后,我和老陈去看了几次,发现他精神状态不错,我相信他能挺过这一关。直到突然收到市电视台朋友的微信消息,说老周走了,我才震惊不已。当得知他2017年12月31日中午去世时,陈桂棣伤心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半天时间了,老周就要赶上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了!
一位改革先驱就这样离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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