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进程中的春晚主持人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首席人民视点”（ID：），作者 蒋悦。36氪经授权转载。

01

36年前的除夕夜，200多位观众挤进北京南礼士路广播大院演播室，在五台摄像机和橙味汽水的陪伴下，见证和参与第一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诞生。

一切都很新鲜。

比如春晚主持人。此前，中央电视台只有播音员，严肃的表情显然与春晚轻松的风格不相符。总导演黄一和想重现1962年的“笑春晚”——当时全国上下举国上下处于困境之中，人民文化宫在春节前后举办营业性演出，邀请侯宝林、马季等人来表演，娱乐大众。

因此，黄一和为今年春晚安排了90分钟的相声，还在演播室设置了4条热线，接受观众点播、参与有奖竞猜游戏。

另一项创新是邀请了马季、姜昆、王静宇、刘晓庆四位演员担任主持人。

图：1983年首届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

这是综合考虑、妥协的结果——马师傅和蒋徒弟擅长幽默，但太过接地气，未必能撑住场面，所以请了专业表演学校毕业的王静宇来平复现场。至于电影《小花》女主角刘晓庆，主要负责好看。

但刘晓庆有一个想法。

排练中第一次见到黄一鹤时，她就提出一个要求：她想在晚会上为父母祝新年快乐。

后者则陷入两难境地，过去几年，电视一直被视为一种宣传手段，热烈而深情的个人表达并不适合这家全国性电视台，但拜年这一举动却与春晚的喜庆氛围十分契合。

节目组专门开会讨论此事，但没结果。最终决定权落在时任广电部部长吴冷西的肩上。他在视察春晚最后一次彩排时，听了黄一和对此事的汇报，思考片刻后回答道：

“你必须保证（刘晓庆）讲的跟准备的完全一致，不能说太多，也不能出错。”

刘晓庆没有让人失望，她祝大家新年快乐，成为1983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最夺目的色彩——这位美丽女主持人的红上衣，很快就红遍了大江南北，被称为“小青衫”。

图：1983年刘晓庆主持春节联欢晚会

另一位主持人王静瑜同样大放异彩。

他是一位职业喜剧演员，上世纪六十年代创作了哑剧《吃鸡》，在北京饭店演出时，曾逗得周恩来、陈毅等人捧腹大笑。然而，这部作品在文革期间却被批判为“笑容背后的匕首”、“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代表”，这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

黄一鹤被作品吸引，但直到春晚播出前一周，王静宇依然没有答应出演《吃鸡》。

王静宇仍处于惶恐之中，认为这样没有主题的节目不太上档次，马季、姜昆奉命找他谈想法，但他不肯让步，直到得到台长王峰的同意。

只有经历过十年动乱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悲痛。

于是，《吃鸡》引人发笑，爆红。春晚结束后，王静宇走在街上都会被人叫“吃鸡”。13年后，他去香港演出，有观众要求再看一次《吃鸡》。王静宇问为什么，观众回答：看他的节目，就会想起那年全家围在电视机前过年时的欢乐。

图：王静瑜在1983年春节联欢晚会上表演《吃鸡》

回顾1983年，这种幸福其实非常稀缺——当时全国约有3000万台电视机，但只有300万户家庭拥有电话，只有极少数观众有机会收看央视春晚，甚至拨打热线电话参与互动。

这也意味着线路另一端的声音更容易听清。

当晚节目结束后，主持人马季在热线电话上表演了一出脱口秀，来电者是一名首钢工人，因工作原因未能参加节目，希望马季补上，结果如愿以偿。

这些不经意却又充满人情味的小插曲，后来成为人们怀念1983年春晚的理由。2009年，北京青年报发起了建国60周年人民最喜爱的春晚票选，它以高票当选。

02

20世纪90年代，赵忠祥与倪萍在央视春晚度过了黄金十年。

从1990年开始，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重新接管春晚，一些艺人跨界主持，节目间隙聊天讲笑话的轻松场景已经不复存在。

1990年，也是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转型的转折点——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让人捧腹大笑的晚会，而承担起更多国家层面的宏大叙事功能，成为一场盛宴。

赵忠祥见证了这些变化。

他独自主持了1990年的春晚。除夕夜，临近午夜时分，他已经准备报到，导演室里传来消息：国家领导人要来现场了。这是央视春晚历史上的第一次，事先没有通知。好在一切顺利。午夜过后，领导人在演播室里发出新年祝福：“让我们大家衷心祝愿国家安定团结、人民幸福。”

但从此以后，一些变化开始出现，以前领导只是对春晚节目进行检查，而从此以后，领导审查节目的标准越来越高，要求越来越严格，主持人的评论中，也越来越多地带有纯粹的政治表达。

1991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新闻广播》的两大“国民面孔”张宏民、李瑞英加入主持队伍。

倪萍也于同年加入。

图：1991年倪萍、赵忠祥主持春节联欢晚会

她是一名演员，获得过金鹰奖，有着山东人的淳朴与亲切，在春晚舞台上有着许多感人的时刻。

1994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按照剧本，她在与奥运冠军王军霞互动时，应该说“祖国为你骄傲，你是祖国的好儿女”，但她却说不出来——她看到对方的脚，10个脚趾甲全部磨掉，只剩下一块块红红的肉疙瘩。

很多时候，她就是朱军所说的央视春晚的“稳定器”。

1999年，她生下儿子，后儿子患病，需去美国治疗。接到春晚总导演刘铁民的通知后，她泪流满面，回答道：“我真的不能保证能在台上笑。”但接下任务后，从彩排到正式直播，连搭档赵忠祥都没发现她情绪异常。后者得知真相后，不禁叹息。

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上，主持人是永远充满情感的象征。

他们不仅要完成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宣告，参加诗歌朗诵、戏曲等表演，还要传递民族意识和精神。

赵忠祥与倪萍相得益彰。一个庄重雄伟，声音低沉坚定，善于唤醒国情；一个细腻敏感，讲故事抚慰人心，成为人们对90年代央视春晚的共同记忆。赵本山与宋丹丹曾在小品中开玩笑说“赵忠祥是我的偶像”，“倪萍是我的梦中情人”。

2000年，赵忠祥与倪萍最后一次主持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退休后的赵忠祥曾开玩笑说：没有我和倪萍，春晚还有什么意义？

伴随他们两人的离去，央视春晚的黄金时代也成为了历史。

90年代，电视为王，央视春晚几乎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部脍炙人口的节目，也是语言节目的好时代：1990年赵本山出道，开启了春晚的霸主地位；赵丽蓉也在镜头前笑骂，表演唐山大盗；陈佩斯直到1999年才与央视分手，告别春晚舞台。

03

春晚是永远举办的，但主持人却换来换去。

2000年，中央电视台创下了20位春晚主持人的纪录，但大多数都只是一日主持人，之后也只有朱军、周涛、董卿接替赵忠祥、倪萍成为春晚的中流砥柱。

朱军和周涛都是老将，从1997年开始就主持央视春晚。不过，论知名度和影响力，董卿显然是后来者，已经超越了她。今年春晚播出前，当董卿被确定再次缺席时，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股怀旧风潮。春晚直播结束后，刘谦的失态视频在网上疯传，有人感叹：

“刘谦还在，董卿却不在了。”

2005年除夕夜，董卿第一次站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镜头前。

图：2005年春晚主持人朱军、周涛、董卿、李勇

这个笑容甜美的上海女孩，在北京生活了三年，正在打扫房间的她，接到了春晚总导演郎昆的电话，高兴得忘记放下拖把，开始在房间里转圈。

成立22年的央视春晚需要新面孔，朱军、周涛等人擅长宏大叙事，但在消费主义、娱乐化的新时代，显然需要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面孔。

董卿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团体。

但央视从来不缺才华横溢又美丽的女主持人，她第一次“享受”被全民讨论的待遇，是在四年后。2009年央视春晚，她与刘谦同台表演魔术，被指戏弄观众。风波中她一直保持沉默，几年后才做出回应：

“我为什么愿意当主持人？就是为了在跨年之夜给观众们呈现最好的节目。”“我知道是假的，但是我愿意当真的，只要你们看得开心就好！”

比起当跟班，她更在意十年前的那个技术失误：在节目预告里，她把马东介绍错了，说成是“马总的儿子马季”。她当时完全不知情，总导演朗昆不想影响她的心情，吩咐所有人不要告诉她。

当晚，董卿结束工作后便黯然离去，错过了庆功宴。

这已是她在春晚遭遇的第二次挫折。两年前，她就经历过著名的“黑三分钟”——几位主持人在午夜播报前失去节奏，频繁错词、插话、忘词，引发播出事故。

说错话，是春晚主持人的大忌。后来担任春晚总导演的冯小刚曾感叹：“春晚主持人如果幽默感不够，是业务能力的问题，如果说错话，就是政治问题。”

然而时间有时会改变人们的是非判断。

董卿退出春晚舞台后，人们怀念她的美貌和才华。但谈起2009年的春晚，却没有人会记得她的那次失言——事实上，那场让刘谦、小沈阳一举成名的春晚，是央视春晚迄今为止最后一次成功“造星”。

此后，一切又归于平淡。

04

不讲功德，不讲过失，已经成为近年来央视春晚的共同特点。

节目如此，主持人的表现亦如此，没有了朱军和董卿，节目的新台柱显然还需要时间去积累人气。

2019年春晚播出后，李思思的荧光口红、朱迅的厚双眼皮都成为网友吐槽的话题，除此之外，大多数人甚至都叫不出今年所有主持人的名字。

朱军曾在自传《我的零时刻》中感叹：

“说实话，春晚给主持人的责任很大，但空间不大。站在舞台上，我们没有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春晚主持人更像是胶水，试图把节目之间的缝隙粘起来。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需要做得很准确，不留痕迹。”

如果你真的想在这个舞台上找到表现的空间，那就是救场的那一刻。那是一块试金石，那一刻考验主持人所有的专业技能。你有多少年的积累，你有多深沉，你有多厚重，你有多大的决心，那一刻一定会迸发出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今年春晚主持人完成了“粘合”工作，但仅此而已。

当然，脱离节目内容来讨论春晚主持人的成败显然是不科学的。回顾央视春晚36年的历史，不难发现，在各位主演的背后，都有几档经典节目熠熠生辉。它们是春晚之光，触动过观众的心，也照亮过主持人们的未来。

所以春晚台柱子的培养，不仅仅要看个人的技术，还要兼顾历史的进程。

毕竟，皮肤没了，头发又往哪儿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