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懂东北人。

和外省本地人相比，东北人无疑是与众不同的。他们在公共场合吵闹，随地吐痰，狼吞虎咽，饮酒作乐。尤其是在陌生人家里做客时，东北人几乎是宾至如归，甚至可能成为主人。初次见面，东北人给南方人留下的印象是负面的。他们自命不凡，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没有礼貌，自以为是，不守规矩，粗俗不堪，甚至粗俗野蛮。

尤其是在受过礼仪教育、对月歌舞升平的江南绅士或者玩弄红签的淑女眼中，东北人的怪癖堪比野人，一刻也不能容忍。但这并不是南方人的错，与关内各省相比，关于东北社会风情的史料记载实在是太少了。至今南方人对东北的印象还只是一些表面的表象，远离了本质。这些情感素材大多来自于东北二人转荒诞的艺术表演，而非真实的场景再现。又或者来自于描写东北土匪的电影、电视剧。

包括雪村的《东北一家人》以及当下一系列关于东北农村的影视作品，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情节设计，都带有浓重的二人转式夸张元素。严格来说，这些影视作品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正剧，而应该和喜剧电影、曲艺节目归为同一种文艺流派。赵丽蓉、李保田、葛优、梁天、六小龄童、丁嘉丽等人主演的《除夕夜》，虽然带有正剧性质，但由于黄建中导演过分追求喜剧味道，《除夕夜》在一定程度上被戏剧化了。在我的印象里，导演在导演东北题材的影视剧时，都喜欢将尽可能多的戏剧元素混入其中。

当然影视作品的误导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东北的文化模式和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中国文化模式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受地理环境、气候条件、民族等因素的影响，东北文化自古以来就自成体系，独立于中原而存在。东北的农业耕作是近一百年来的事情，在其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东北人基本过着游牧、渔猎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天下皆家，知足常乐。也就是说，男人是没有家的，只有遇上女人和蒙古包，他才有家。后来随着季节的交替，男人把牛羊赶到下一个牧场，于是这里的女人和她们的蒙古包又成了他的家。猎人和牧民的生活大致如此。

由于地理、气候、人口等原因，东北地区不可能像南方那样建立起一套严格的人际交往和社会行为规范，必须以生存和人口繁衍的需求为优先，甚至无法对婚姻、家庭、子女进行严格的界定。东北人相互问候时会问：“我们爸爸好吗？”南方人以为这种问候是表达亲情，其实并不了解东北的历史。就在不久前，其实仅仅60年前，“拉帮套”在东北农村和中小城市还是一种普遍现象。所谓“拉帮套”，就是一个女人侍奉两个丈夫。那时候还没有亲子鉴定技术，孩子出生后，两个父亲都被视为自己的孩子。所以孩子见面时，自然会问：“我们爸爸好吗？”因为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只能把母亲的两个丈夫都当成自己的父亲。

“春风未至天涯，山城二月花开。”对于东北人来说，所谓文明世界的春风在最近一百年之前从未吹过这里。也就是说，一百年前东北人的文化模式是游牧文化模式，重感性轻理性。风俗习惯和日常经验才是最好、最有效的社会规则。如果站在游牧文化的角度思考，说“东北一家人”一点儿也不为过。既然是一家人，自然大家在一起也要有雷锋精神。一是互相照顾，见面分一半吃。二是不要客气，想吃就吃，想说就说。三是熟络，进门就当主人。这些现象恰恰是南方人无法理解的，因为南方人早已习惯了以家庭为主的生活方式。

第二就是张作霖的影响。张作霖对于东北人民的影响，就如同孔孟之于汉人的影响一样。虽然在东北黑土地上出现过契丹、蒙古、满族等许多骁勇强悍的少数民族，但是最让东北人民感到骄傲的还是张作霖。相比于历史上那些骁勇强悍的少数民族英雄，张作霖在东北的统治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由于他为开发东北黑土地所做出的一系列功绩，使得东北人民对张作霖十分尊敬。张作霖在东北统治期间，功业赫赫，铁路占全国的85%以上，1930年，亚洲第一辆空调列车在大连诞生，当时东北的重工业占全国的一半以上，一些著名的高等院校也是在那个时期建立起来的。 到了20世纪20年代末，东北开始领跑中国经济。此后的60年里，东北是中国最富裕的地区。当时东北大学教授的工资是北大的6倍，3000元，比段祺瑞总统的工资还高。开国元勋孙中山曾羡慕地反思：“推行三民主义这么多年，民生不如东北张氏父子。”更别说东北兵打仗，把吴佩孚打得落花流水。

基本上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东北人有了王者的自信，雄心勃勃的俯视江南，连普通的东北女子都想过江，在这种情况下，东北人面对世界是无所畏惧的，东北人就是规矩，东北人就是标准，东北人就是制度，就是法律。但是必须承认，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同时，东北的精神文明却没有跟上。从张作霖开始，东北的官员就一直说“麻辣八字”。后来，有一个叫高大子的人，骂人的话比张作霖还要厉害，这个人不但一直说“麻辣八字”，还说“小资产阶级的狂热就像一只公鸡，随时都会翘起来”，这也是出自高大子，上级喜欢的，下级就更喜欢。 据说高岗手下的党政军官们，都把骂脏话当成是爱的表现。不骂就以为领导对自己有意见；骂了就以为领导表扬了。不过有一点需要区分，这些官员后来好像多半是南方人。

五十年来，东北充斥着脏话，到处都是脏话。但我们不能因为被骂就等于被领导表扬就否定东北的脏话文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东北人骂南方小蛮夷，用火车从东北往南方运煤、木材、粮食、钢材、石油、药材、皮毛等。比如东北人骂南方人是“盲民”，但尽管骂他们盲民，在生活中却不骂他们，给他们盖房子，给他们种地，给他们吃。相比东北人的粗话，南方人礼貌文明，但面对东北200万下岗工人，他们从来没想过要送什么给东北，甚至觉得东北给他们的付出还不够。 光是付出自然资源的代价还不够，还要付出东北女人的身体。十多年来，南方人一边享受着牺牲东北人民幸福换来的财富，一边又在东北女人的身体上享受着冲浪的快感。这种表面的文明，其实是非人性的非文明。

尤其难以认同的是，南方人并不认为他们的富足和东北人民作出的巨大牺牲有关，他们认为是他们天生的商业天赋所致；他们也不认为东北的贫穷和东北对全国的无偿支援有关，他们认为东北的贫穷是因为东北人太懒惰。有时候，我真想麻木地相信他们，但事实却驱使我否定他们，因为他们的观点是自相矛盾的。第一，如果南方人的富足只和他们天生的商业天赋有关，那么历史上许多南方人的贫穷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他们当时没有天生的商业天赋，一定是后来突然获得了天生的商业天赋？偶然性和必然性的背离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命题。 第二，他们说东北穷是因为东北人太懒，但现在的事实是东北人连女人都放弃了，但他们夜以继日的“劳动”却换不来富足的生活。这该如何解释呢？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只能悲哀地说，被严重削弱的东北干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但吃力不讨好，还会被人嘲笑、玩弄、调戏、羞辱，最后被抛弃。

第三是资源优势的影响。中国人常常这样形容东北的富饶：东山三宝，人参、貂皮、鹿茸。其实东北的宝物不止这三样，数不胜数。从资源上看，东北人的头发比上海人的腰还粗。虽然东北已经不具备资源优势，但以剩下的资源，可持续利用对东北这一角来说不成问题。

自从有人类居住以来，东北人民从不为生计发愁。在三江平原、松嫩平原、松辽平原等粮食主产区，大户人家的田地一望无际，小户人家一般也有三五亩地。秋天，卖粮、从城里购买半年的物资后，一家人就开始冬眠。大雪封山后，男人们上山打猎，女人们则蒸米糕、腌腊肉。林区和农区人们的劳动性质都是淡季，农民冬眠时，林区就进入生产旺季，一直到第二年开春，他们就到深山老林里消磨时光。第二年树木进入生长期，大河开通，伐木结束，大多数人下山，留下少数人漂流。漂流约需一个月，一年的工作就完成了。 其余的时间就是拿着钱进城抽鸦片、逛妓院、喝酒、吃肉、听山歌。

东北男人的生活方式和欧洲水手很相似，半年辛苦，半年奢侈。东北最辛苦的职业是矿工，常年下井采金、采煤，但报酬也十分丰厚。有人分析，矿工一年的收入相当于小规模的皮毛商人、药材商人，干三年基本就能成为中产阶级。关里人之所以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关东、溪口，正是看中了这种快速致富效应。

东北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大胡子。这个特殊的群体之所以能够形成，是因为东北丰富的自然资源为他们提供了生存的条件。东北的大胡子不同于其他地区的大胡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一支半合法的军队。只要不和当局发生直接冲突，当地政府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承认他们的利益具有一定的合法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北大胡子是对官方安全力量的补充，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互补性。因此，每当东北大胡子势力强大起来，政府就会委以重任，大大小小的大胡子们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军政领袖。这是东北基层民众改变命运的有效途径。

留胡子当兵、留胡子当官的特殊选拔、培养官员的机制，在东北延续了一个多世纪，这一现象对东北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南方人会觉得东北男人是土匪的原因。但有土匪本性的东北男人，也未必没有正义感。在男人方面，东北男人堪比天下第一好男人，大方、守信、忠诚、正直、有胆识、有学问、愿意为朋友挺身而出、敢于承担责任，这些男人身上的闪光点，在东北男人身上都能看到。但如果在江浙男人身上寻找这些品质，那简直就是基因突变。这样的男人，放在南方，人群中难觅，但在东北，却是唾手可得。这也是东北女人不愿南巡的原因。

和东北男人生活在一起，女人很累，要做家务，要照顾孩子，要侍奉老人，但是她却感到很安全。为了他们的女人，东北男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关里地区的男人却做不到这一点，这是一个原因。第二，长城后面的男人对于出轨的女人极其残忍，他们严格按照孔孟之道来惩罚不忠的女人。相比较而言，东北男人没有文化包袱，他们心里可能非常愤怒，但是行动上对于出轨的女人却能做到宽容。有钱的男人会送一份房产作为嫁妆；穷男人也会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总体来说，东北男人很忠诚，在他们看来，一日夫妻百日恩，能在一起生活是缘分，不能在一起生活也是缘分。第三，东北男人如果在外面有了情人，只会对老婆更好，永远不会厌旧喜新。 在东北男人心里，生活多一个女人就意味着多一份收获，他不在乎法律意义上的婚姻，更在乎生活意义上的夫妻感情。

在东北男人眼里，结婚证只不过是一张纸，可有可无，因为他们天生就不喜欢社会强加给他们的那些条条框框。在他们心中，喜欢就是规则，满意就是逻辑，习惯和经验就是法律。南方人对东北人的评价，有点像盲人摸象，听到东北人说脏话，就说东北人粗俗；看到东北人随地吐痰，就说东北人粗俗；看到东北姑娘卖身，就说东北人都是活绿帽；听到二人转里的黄段子，就说东北人品味低下。这不仅说明南方人不了解东北人，也说明东北文化与中原文化的模式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前者注重内容的丰富性，而后者更注重形式的完美性；前者更多依靠感受和体验，而后者更多依靠概念和逻辑； 前者讲究实用性，就是好用、好用、好吃，而后者讲究观赏性，就是好看、好说、好听，大致这就是东北人和南方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