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赏石

古代文人赏石，以为奇石最有魅力，因此奇石很早就被纳入人们的视野。《山海经》记载了100多种矿物石的来历。春秋时期孔子把君子的德行比作玉，“思君子，温其如玉”，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浪漫主义诗人屈原甚至把奇石视为自己形影不离的伙伴，他把“明月宝露”嵌为帽饰，把“昆仑玉英”穿为衣饰，把玉石制成车轮，把玉粉磨成干粮，最后抱石投江自尽，真正与石相伴一生。

沉重的岩石

岩石沉重而不可移动，人们最初对岩石崇敬，甚至将其神化。但随着物质财富的增加和知识的扩展，人们逐渐从平静自得的态度开始欣赏山川之美。《诗经》中有描绘壮丽山川的诗句，如“泰山多石，鲁国扶持”、“嵩高峻，雄伟如天”等。自然的画卷即山川，也蕴含着人类万物运行的秩序。而《楚辞》则在自然的山川中表达个人的情感。可以说，登山以山填情，观海以海填思。

南朝宗炳《画山水序》中说，人们之所以眷恋山林，是由于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人们不可能终日游走于山川之间，便“纵三寸，以表千尺之高，横数尺，以表百里之远”。把巍峨高山、险峻绝壁一一纳入画中，或将龙缩为寸，用均质石模拟山川，以“一拳百尺，一刹千里”的缩小景致来表达对江湖的思念和对林泉的寓意，为后人开辟了赏石文化的源头。

东晋末年，诗人陶渊明归隐田园后，爱好耕耘、赏菊、赋诗，闲暇时便在东篱下饮酒，身旁有一块大如磨刀石、长宽十余尺的巨石，相传他每每醉酒时便会坐在或躺在上面。他觉得这块石头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便郑重地给它取名为“醒石”。因此，他被人们奉为赏石之祖。后来程诗孟曾有诗云：“谁知这块石头多情，曾送渊明入醉乡”，充分描述了醉乡时的迷人浪漫境界。

宋代 无名氏孝女图卷

宋代 无名氏孝女图卷

典雅石禅

雅石受魏晋风气的启发，又受唐诗的深化，既可以“以小见大”，游历山川，又可以寄情闲情，广受历代文人的喜爱。唐代赏石成为一种风尚，文人雅士中最著名的是白居易，他被誉为唐代赏石高手。日本学者松勇所著《中国园林》称赞他是中国园林的真正奠基人。

白居易喜爱太湖石，曾撰有《太湖石录》。他现存的许多诗文都赞美太湖石。他在《草堂集》中写道：“聚拳石为山，围斗水为池，善山水，痴迷不已。”晚年居住在洛阳时，他“叠石于亭前，藏石于堂中”。他曾在杭州得到一块“天柱石”，在苏州得到五块“太湖石”，运到香炉峰北、遗爱寺西，在周围植松竹，作为晚年休憩之所。他的挚友牛僧孺曾赋诗回应白居易的五块太湖石，说“太湖石形奇绝”。牛僧孺也懂得其中的趣味，这正是一个石迷的写照。

著名诗人柳宗元在柳州任职期间，也十分喜爱当地的奇石，曾用柳江底的一种砚台“龙壁蕙兰”——“柳州八景”之一制成砚台，赠予好友刘禹锡。据《素园石录》记载，诗人杜甫也收藏了一块“小朱容”，石峰奇特，意境深远。朱容峰是南岳七十二峰中最高的主峰，足见诗人对奇石的喜爱。此外，张祜、陆龟蒙、皮日休、杜牧等文人也都是奇石爱好者或收藏者，并留下了一些歌颂奇石的诗篇。张祜当时以收藏太湖石闻名，但他死后收藏的名石却散落各处。 自称“天随子”的“江湖散人”陆龟蒙为此哭诉道：“富户家散落一片玄武林”，十分伤心。

宋 苏汉臣《秋庭婴戏图》

宋 佚名（传苏汉臣作） 冬婴戏图

东坡隐石

苏东坡玩石随心所欲，还用文字表达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千怪石公》中记载，元丰三年，他在黄州江边发现许多美石，“质软如玉，红黄白相间，花纹似人指螺蛳，灵动可爱”，“巧者纵以想象，亦不能及”，江边游泳的小孩常触及，他便“戏以糕饵相交换”，不久“得二百九十八块”，“大者长一寸，小者如枣栗菱荸荠”。后来，他在扬州又得两块罕见的奇石，白色的“洁白如镜”，绿色的“丘陵似山”，质地、纹理、色泽俱佳。他不禁赋诗称赞，称其为“稀世珍宝”。 他善于将手中的玩具与自然的山川河流相结合，思绪深远，并记录了好友王慎几次夺石的经历，看似颇有批判性，实则刻画了元祐好友间充满诙谐风趣的日常交往。

苏轼到徽州时，路过湖口，在李正臣家中看到一块怪石，其形蜿蜒盘旋，犹如壶中九华山，便将其命名为“壶中九华”，并写下“思吾秋池太寂寞，百金买美玉”一诗。八年后，苏轼再次路过湖口，不料“壶中九华”已被他人取去。东坡叹息道：“美人已断清梦”，心里十分惋惜。次年，黄庭坚路过湖口，李正臣带了苏轼的两首诗来看望。此时，人石皆已不见，山姑叹息一声，写下了一首与苏轼同韵的七言诗，心中无限惋惜。

东坡的藏石还有雪浪石、小游洞天石、沉香石、石芝等。他认为雪浪石有孙志伟水流奔腾之势，欣喜不已，当即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雪浪斋”。他首创用水喂彩石的方法，并提出用盘子喂石，为后世许多文人所效仿。东坡对奇石的鉴赏也表达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说：“石有丑纹，丑字可引出石形万千。丑而有雄，丑而有美。”丑而有美的审美观念也被后世反复阐发。

宋代佚名折桑图

北宋赵昌年画卷

赏石专家

米芾堪称“古来最伟大的赏石家”，他也喜欢丑石。米芾出任安徽无为州刺史时，初入衙门，见衙门院内立着一块大石头，其“形貌丑陋”，但“朴实无华，有君子之气”。他立即吩咐下人换上长袍，整顿帽冠，向这块奇石叩拜。

苏东坡还为收藏的一块雪浪石题诗：“画师竞相摹仿雪浪，天工无雷斧。”雪浪石的造型震撼人心，连天工也做不到。米芾根据苏东坡的作品，提出了“薄、皱、漏、透”的赏石四要，至今仍是太湖石的鉴赏标准。

北宋赵佶瑞龙石卷

赵孟頫的文友张禹一生最崇拜米芾，也爱好藏石。他收藏的其中一石“雨恩堂岩山”，“峰峦起伏，岩壑幽明，曲径通幽，婉约含蓄”。后被《素园石图录》作者林有林先祖所得。传至有林，他十分珍惜，题词道：“奇云润壁，是石非石，吾祖所藏，世代珍藏。”

后来，宰相杜衍之孙、有“云林居士”之称的杜万，在文人赏石、玩石的基础上，总结撰写了赏石专著《云林石图录》，后被收录于《四库全书》，收录了116种奇石，每一种奇石均说明其产地、收藏方法，并对其形状、颜色、评价等作了说明，在历代赏石界享有盛誉。更为难得的是，石图录还介绍了鱼化石、植物化石的成因，充满了大胆的推测和科学的思考。

明秋英汉宫春晓图

元代文人继承了宋代爱石的传统，认为赏石既可以寄托对祖国山河的怀念，又可以抒发压抑已久的情感，因此广受文人喜爱。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赵孟頫、关道生夫妇、倪瓒、朱德润、张禹等。元四大家之一的倪瓒把绘画的方法运用到园林管理中，参与了“狮子园”的规划，用随性的笔法，把平凡变成了神奇。各种“盆景石”画得惟妙惟肖，充分发挥了传统盆景石创作的功力，在朴素的盆中蕴含了中国园林之美，直接影响了明清时期赏石者的审美。

明清时期园林艺术的发展促进了奇石文化的繁荣，并在文献的编纂和理论的研究中逐渐成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有明代林有麟的《素园石录》、文震亨的《长吾志》的相关篇章、毛奇龄的《后官实录》、朱九鼎的《石录》，以及清代宋鲁的《奇石赞》、沈欣的《奇石录》、梁九图的《论石》、周汤的《石录》等。

陈洪绶杂画专集-兰柱石页

林有林家族世代收藏奇石，到他这一代，奇石数量已相当庞大。他尤其喜欢形态各异的“六合石”（即雨花石）等鹅卵石，并一一给它们起好听的名字，甚至将奇石命名为“青莲坊”，作为自己的工作室名。他见奇石众多，寻根溯源。他所著《素园奇石图录》堪称是目前图文并茂最为完整的奇石图录。内容上起南北朝，止于明代，涵盖了明代以前书籍中关于奇石的各种记载。它一方面保留了原图的风格，另一方面详尽记述了奇石的产地、采石情况、命名渊源、形态特征，以及文人骚客对奇石的赞美之词。

在明代的奇石爱好者中，有“千古奇才”之称的徐霞客是一位著名的学者。这位雄心勃勃的旅行家，在用双脚丈量大地的同时，也对所遇的奇石情有独钟，并加以文字描述。石因他的描述而名声大噪。他盛赞奇石上的自然风光：“从今以后，画皆俗，画园可废。”

有些爱石的画家，也将画笔用在了刀刃上。如清代大画家石涛，与前辈倪瓒一样，将绘画技法与造园技法融为一体，亲自在扬州叠砌太湖石，营造出构图奇妙的“万石园”，虽为人造，却仿若天成。“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也别出心裁，才华横溢。他深谙“礼西施，道一”的辩证法理，首先肯定了米芾赏石的四点，认为他“尽尽石之妙”，“知其善即善”，同时指出他“不知丑中有佳”，进一步发展了苏东坡、米芾等人的“丑石观”。 他认为石头有丑，“丑而有威，丑而有美”，方能成为佳品，从而“生机成块，石成其成”，看似凹凸不平，嶙峋怪异，但“丑中有佳”，绝对难以用常人的审美去观赏，犹如世间奇人。

南宋周季昌观音像

文学与石头

最值得一提的清代文人是曹雪芹和蒲松龄。曹雪芹的《自题画石图》中，对“奇石”有不少专业性的描述，可见作者本人也是奇石的研究者和收藏者。据史料记载，曹雪芹也画过奇石。他的好友敦敏留下《琴浦画石图题》诗句：“你豪情天下罕见，你嶙峋的山石更碎裂；醉后，笔下心中的牵绊！”我觉得，画与写，是殊途同归。

蒲松龄一生写下了40多首赏石诗，并把自己最喜爱的10块石头称为“十友”。他著名的《聊斋志异》中就描述了人与石之间的奇特关系：爱石人幸云飞在钓鱼时，偶然发现了一块奇石。这块石头玲珑美丽，他每日都将其放在案头，并许诺要给它以生命。然而，这块石头却屡遭权贵们的抢夺。幸云飞下定决心，终于找到了这块石头，并把它带回家。蒲松龄为此感叹：“到头来，石与人从始至终在一起。谁说石无情呢？古语有云：‘士为知己，死不瞑目’，一点也不为过！石尚且如此，人更是如此！”他把人与石融为一体，奏响了一曲精彩的石文化乐章。蒲松龄曾在同里居住多年。毕季友一家在学校任教。 毕家有石隐园，园内奇石林立，蒲松龄称其为“饶石师文良友”，并效仿米芾“我盛装拜谒，怀中清气治好大病”。蒲松龄曾感叹：“青林黑关，知我者何在？”那位碧眼知己，或许在尘世喧嚣之外，在非人间异世界。这里还有扶苏的植物，幽静的山川，偶遇般的奇石，不离不弃，给人以慰藉。石头不会说话，却最有魅力。

素源石材目录

素园石画册

十二种观赏石

《素园石录》成书于万历年间，收集了宣和以后经学所载的数百块名石，起自蜀地永宁石，止于松江普照寺达摩石，共计大小石画249块。所记每一块石都一一绘制，并题以前人诗文，使后人能直观地领略到包括苏轼的雪浪石、米芾的燕山石等名石的神韵与风采，同时也对其用途有所说明，如堆砌假山或池石盆景等。文字多为精微，蕴含了许多欣赏心得。因此，无论从内容还是规模上看，《素园石录》在明代奇石专著中都颇具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