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味的脱口秀综艺,怎能失掉喜剧的本分?

2025-08-18 -

寒拾

现在谈论单口喜剧,或许需要先明确范畴,也就是我们到底在讨论哪一种单口喜剧。

如今的文化氛围里,至少存在三种脱口秀类型,一种是传统的线下表演,通过现场演出展现,包括个人专场和多人组合的形式;另一种是散布在社交网络上的短剧脱口秀,多数是线下表演中的即兴互动片段;再一种是在视频网站上播放的脱口秀节目。

自2017年8月《脱口秀大会》首播至今,这类喜剧节目的整体模式几乎未曾出现明显革新。今年夏天,虽然《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二季》与《喜剧之王单口季第二季》相继亮相,观众却能敏锐地意识到,尽管这两档节目在呈现方式上与往期节目如出一辙,但它们所传递的精髓似乎已经走了样。

越发严肃的脱口秀 还是喜剧吗

“脱友2”和“喜单2”虽然都是去年才开播的节目,不过这两档节目与《脱口秀大会》之间存在着隐秘的联系,所以它们的节目形式极为相似,都采用竞技形式,让表演者们依次登台进行较量。他们表演的内容大多来自个人经历,而节目制作团队和观众会依据其讲述的素材和节目特点,给不同的表演者打上不同的记号。

近些年,脱口秀领域无论是表演者层面还是节目形态,都呈现出显著的僵化现象。以“职场吐槽”的“牛马赛道”和“生活不易”的“穷门赛道”为例,今年参赛者数量已大幅增加,“学历门槛”的“低学历赛道”更是从大专标准降至中专水平,就连“特殊群体”的“残障赛道”竞争也远超往昔,然而选手们各自的独特性却日益淡化。

那个节目的文稿,归纳起来形成了一种固定化的模式,类似八股文的套路。表演者在节目中打趣说,这些文稿“核心是铺垫和笑料,偶尔穿插一些尖锐的见解,但最后总会强行拔高主题”。至于文稿里的内容,近年来也出现过重复使用的情况,比如今年这期节目,就有资深表演者挪用了另一位同行三年前现场表演时的段子,结果被观众揭露了。

当前状况下,制作团队似乎将制造新意的主要期望放在了新面孔身上。

今年很多首次参加节目的年轻人,都带着自己独特的经历而来。比如五十岁的房主任,他分享了一段充满甘苦的乡村版《离开的念头》,结果迅速登上热搜;演员嘻哈为了以前合作的伙伴,让空姐制服问题突然成为热门话题;来自新疆的小帕,因为她批评自己“六次婚姻”的父亲,让“家庭背景”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再次引发关注。

此外,“脱友2”与“喜单2”同时加入了纪录片板块,意图在现实层面挖掘那些看似离奇的段子内涵。因此,针对云南演员真勇描述的边疆城镇,观众的了解不再局限于滑稽的方言;安徽演员小四爷对刘禹锡作品进行的现代演绎《陋室铭》,获得了更为具体的展现;东北演员小奇的家乡阜新,也增添了一些文艺气息。

即便缺少节目方的支持,表演者也会自行利用社交平台,把戏里涉及的内容往现实生活里延伸。以侯智元为例,他公开了考上的经历,结果他在小红书上的页面,关于用浴缸学习的情节就被重点展示;还有徐指导,他谈论了爷爷写的草书,紧接着他和老人的账号都吸引了大量观众去查看真迹。

现在,几乎每个单口喜剧表演者都有自己的社交平台主页,节目里展示的集体故事,和他们在台下的个人经历,已经产生了比节目本身更深的交流效果。表演者们会利用社交平台为自己的演出造势,或者回应听众的反馈,参与者和表演者都无意中投入到了一个多渠道讲述的情境里。

然而,一旦艺人形象被网络讨论焦点取代,一旦节目火爆程度与艺人受关注程度依赖网友互动支撑,一旦观众屡次在节目狂热氛围中感知到纪录片里冷静的真相,脱口秀节目的本质已经悄然转变。一个特别明显的变化是,幽默不再是艺人获取观众喝彩的独门秘籍。

“脱友2”的点评嘉宾陈鲁豫提到,今年节目里部分表演者,相比制造笑料,更注重抒发情感。知名综艺节目主持人马东在“喜单2”节目中表示,现在脱口秀中对见解的阐述非常看重,让他联想到自己以前负责制作的《奇葩说》。还有表演者在台上自嘲说,自己写的段子不够有趣,更适合另一档很久没播出的节目《我是演说家》。

毫不意外,这个自嘲的笑点也并没能博得多少观众的笑声。

娱乐节目 “出梗”和搞笑才是本分

今年脱口秀综艺中表达最为集中的主题,莫过于女性。

往年能引起广泛关注的女性喜剧表演者极为罕见,今年这一群体在人数上已有显著增加。统计“脱友2”和“喜单2”两个节目的参演人员,今年上台的女性表演者总共有41位,她们在两个节目中的占比都接近四成。

确实,“脱友2”和“喜单2”都在着重突出节目的女性元素。只要留意节目中给观众席拍的宽角度画面,就能看出参与评判投票的大多是女性观众。“喜单2”今年录制时,更是多次强调观众席的反馈,那些喜欢和台上表演者即兴交流的观众,也多数是女性。

在正片之外,嘉宾陈鲁豫和参赛女演员们还制作了一档对话节目《豫见她们》。这档衍生节目讨论的内容都是正片表演的后续话题,但交流环境从表演现场的吵闹转变成了严肃的圆桌讨论,喜剧元素被去除后,所有素材都显露出深刻的悲情本质。

众多女性演员的演绎,使得女性议题不再局限于几年前的性别分歧和标语式的性别认知,而是发展得更为深入和具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层次。例如,选择独居生活的45岁女演员王小利,用一句坚决的“我没什么困扰”来反驳他人的偏见;王大刀则通过类似猎豹的夸张动作展示,既表达了女性的内心世界,又打破了旧有观念对女性的限制。

女性喜剧表演者的言语,已经从过去指责性的“我不愿”,转变为自信的“我渴求”。因此,那些仅通过挑起性别矛盾来标榜女性观点的笑话,即便暂时借助出言不逊的句子,博得观众片刻掌声,却终究因为缺少深度而变成花招,无法赢得长久关注,最终必定会被淘汰。

此外,倘若某个议题持续不断被提及,诚然能够促使某些僵化的社会认知产生变化,至少让一些切实关乎女性权益的特定状况不再让女性感到难为情,男性也不必过于神经质,从而具备被探讨乃至处置的契机,然而同时,倘若信息发布过于频繁密集,是否又有可能导致公众陷入新的惯性思维,反而对这些议题漠不关心?

值得深思的是,当女喜剧演员们更看重阐述的深度而非制造笑料,并且因此获得评委们带有明显精英倾向的褒奖时,现场观众中的女性大众却用选票表达了或许迥异的看法。比赛结果显示,女性单口喜剧艺人的出局比例确实显著高于男性同行。“脱友2”赛事抵达第三阶段尾声,22位女演员里17位被淘汰出局,27组成功晋级者中女性演员仅存5位,其比例不足19%,并且节目中获得直接晋级下个赛段的5位高得票者全都是男性选手。而“喜单2”这边,节目进程尚在半程,男性与女性演员的淘汰数字分别是28%和53%,两者之间的差距非常显著。

女性相关内容仿佛仅是女性喜剧艺人参与真人秀节目的敲门令,却并非晋升阶梯。

那些在节目中能够成功晋级或者获得高支持度的女演员们,无一例外都具备更充裕的幽默经历,喜剧方面的造诣也显得更为精湛,只有生动有趣的桥段和出色的演绎才能让她们收获更多选票,这样的现实状况似乎表明,至少在观众心目中,娱乐性质的脱口秀节目不应被当作思想类节目看待,“制造笑料”和展现幽默感才是其最基本的职责。

“抽象赛道” 脱口秀世界的荒诞派文学

“脱友2”和“喜单2”播出期间,那些深受观众喜爱的资深表演者,依然专注于节目内容的内涵和现实意义的挖掘,与此同时,许多今年刚开始参加喜剧节目的年轻选手却另辟蹊径,选择了一条名为“抽象”的表演路线,这种风格难以用三言两语描述清楚,可以用“脱友2”中嘉宾大张伟经常提及的“神经病”一词来概括这种难以言喻的节目特色。

不同于思路清晰的文字类喜剧,“另类领域”的表演者往往想法天马行空,有时借助不合常理或逆向思维来营造欢乐效果。比如孙书恒描述都市青年压力:“家中催促婚事,职场紧逼任务,结束一天工作回到住处,发现海洋里飘着废弃物。”这种突兀的情节转折,却巧妙地让人们从日常琐事的烦忧中找到了轻松感。

这类喜剧表演与注重现场互动的作品截然不同,既不注重描绘日常生活的具体场景,也不着重表达讽刺意味,反而常常刻意脱离实际,迫使听众进入表演者创设的虚假氛围之中。以徐浩伦和谭湘文这对搭档为例,他们的表演好比精心策划的影片,总能将创意推向极致,随即又迅速瓦解,以此产生强烈的戏剧效果作为结尾。

某些表演者的独特气质源于他们极尽渲染的演绎方式。譬如王大刀在描述一次职场交际的际遇时,借助连续不断的跑动动作将汹涌澎湃的情绪完全展现出来,由此营造出比故事情节本身更为显著的诙谐氛围。又比如小奇在追忆自己当学徒的岁月时,通过在不同身份间迅速切换,仅凭一人之表演便构建起一个人物多元的小型戏剧场景。

从事脱口秀表演的人,在调和个人感受和客观环境的过程中,那些以幽默技巧见长的艺人,似乎并不具备那些致力于传递见解的表演者那么强烈的欲望,他们常常宁愿坚守自己的精神世界,并且展现出与生活场景更大的距离感。依据“脱友2”节目核心策划者鸟鸟的见解,这类表演者仿佛是“旁观世间百态的人”,毕竟“没有任何难题能够通过一段单口喜剧得以化解”。

亨利·柏格森是法国少数几位深入思考喜剧问题的哲学家之一。他在《喜剧的本质》一书里提到,一种不带感情的旁观态度是喜剧产生的必要条件。他认为,如果用这种冷静的视角去观察生活,许多原本严肃的情节就会变得滑稽可笑。脱口秀表演者的职业追求和处世方式,似乎正是对这种观点的生动体现。

也许我们能把这些模糊的片段看作喜剧界的怪诞作品。譬如林简七描述他和伙伴诸多不着边际的异想天开,虽然满是欢乐却毫无目的,然而在结尾时,当他的伙伴用个离奇的诘问反击炫富者的嘲讽时,这些看似无目的的抽象内容突然就有了价值——这是他们对抗生活重压最有效的心理防线。

马东听完林简七的作品发表评论:不少人会受此作品和这些话语启发,进而反思周遭的事物,审视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概念,究竟是否名副其实,惯于接受的名称,同其内在究竟有何关联。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探究,我们或许会领悟到,抽象的特质并不仅限于喜剧领域。

或者比如东北农村的高寒,讲述他初次置身于高楼耸立的上海时的感受,便想起了少年时作文课上青春题材文学中的女主角——一位正横穿马路的老妇人,时代差异与贫富悬殊在此刻强烈冲击着他,这类叙述中饱含的文学价值显而易见,毕竟那时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所说的情感是真切而可触的。

实际上,就算是那些看似虚无的喜剧表演者,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们只是以某种方式看待生活而已,这种虚无感和其他喜剧流派一样。依照柏格森的说法,喜剧之所以有感染力,是因为它既能保留生活现象的真实样子,又能让我们清楚地看到其中显而易见的规律性。他心目中,喜剧的功用在于对抗现实那死气沉沉的刻板印象,他把这种印象称作“愚钝偏执的扭曲”。不过他也告诫我们,喜剧只存在于人类世界之中。

脱口秀也是如此,笑在人间。(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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