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味姜文、妈味马伊琍,冠军教育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今年夏天电影市场异常活跃,影院上映的国产电影整体水平较前半年有明显进步,不少影片在豆瓣获得了八分以上的高分评价。除了《南京照相馆》《浪浪山的小妖怪》《捕风追影》《罗小黑战记》《戏台》这些广受好评的流行影片之外,另外两部作品原本拥有极高关注度,不过它们在公映之后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现在特别指出它们,是由于它们之间偶然产生了某种呼应联系。
有一部影片是姜文沉寂七年后的最新力作《你行!你上!》,这部作品以郎朗的生平经历为蓝本,却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奔放风格演绎;还有一部是之前入选戛纳导演双周单元的《花漾少女杀人事件》,由新锐导演周璟豪掌镜,讲述一位花样滑冰选手在母亲的压力下逐渐精神失常的故事。
这两部电影在风格方面可以说毫无共同之处,甚至完全相反,一部是吵闹的搞笑片,另一部是沉闷的心理惊悚片;然而在主题方面,它们都描绘了东亚家庭普遍存在的“精英培养”,以及这种偏执给家庭关系带来的严重负面影响。
姜文是演艺圈中从演员转型为导演的成功典范,他的电影作品充分展现了他作为演员的独到之处,这些作品特别注重台词和对话的韵律感,通过你来我往的互动营造戏剧性,偶尔还会融入一些特立独行的诙谐元素,这种表演风格可能受到曲艺或舞台剧的影响,在电影领域经常形成强烈的冲击力,尤其当与那些台词设计平庸、情节单薄的华语影片相比时,更能凸显其非凡的表现力。
不过姜文作品中的对白还存在一个层面,就是说含有所谓的“暗示”的层面,而这一层面在十多年里观众的想象和解读中被越来越显著地扩展。那些在B站等网络平台上广受欢迎的“让学”亚文化,其实多是凭借对电影《让子弹飞》情节的过度解读而流行起来的,这种文化现象与影片本身的关联并不紧密,姜文本人也从未认同过自己的作品是“为醋包的饺子”,不过他的很多电影确实在故事主线之外,隐藏着更深层次的象征意义。这些比喻,很多与中国近现代历史有关,坦率而言,都显得相当愚蠢和自负,完全是些小聪明。因此在他早前的创作中,特别是在最不成功的《一步之遥》和《邪不压正》里,一旦对话的进展乃至整部影片的节奏变得缓慢,这种愚蠢和自负的特质就会显现出来,通过那些故作高深的台词,你能明显察觉到导演对自己设置的谜团感到得意洋洋。
哑谜在《你行!你上!》里同样显而易见,网上常有论者把父亲栽培郎朗“走向国际舞台”的整个故事脉络,全然剖析为我国改革开放后的波折历程。但是核心在于快:时刻在急促的镜头转换里失去了原本的连贯性,变成接连不断的片段式场面,在同时,场景在极其虚假的道具和照明下彻底扭曲,又被叠影和分格的离奇手法进一步割裂;因此,整部作品彻底摆脱了现实依据,被简化为纯粹的速率和节奏所主导的噩梦历程,或者是一首狂乱的交响诗,里面混杂着大量著名乐曲——肖邦、拉威尔的旋律,以及郎朗在一个极度夸张的空中舞台上演奏的春节歌曲——的零碎片段,而郎朗一声声始终不断的“爸爸!”这个声音,以及配合标题的“你能行!你可以!”的呼喊,形成了这部如同音乐作品般的电影的主要主题。
在这种极快的节奏里,所有象征性的阻碍都彻底消失,作品因此变成了完全非具象的、只重技巧的外壳,并且不再需要任何需要分析的内在含义。基于此点,探究姜文在电影里对男性权威是赞美还是指责,根本不具备价值(其实很可能是两者并存),由于“鸡娃”式教养并非影片着力探讨的核心,而是推动其叙事的驱动力,是其情节发展的动力来源,好比《原钻》里主角反常的执拗和鲁莽在催促着画面的节奏。
因此,说《你行!你上!这部影片借鉴了萨弗迪兄弟电影的剪辑节奏来处理开心麻花的剧情内容,并非全然是戏谑,更不是嘲讽——当姜文彻底摒弃“深度”,而专注于纯粹的形式盛宴时,他反而获得了一种更富穿透力的真实,父子关系里的支配、期盼、抵触与扭曲的爱恋直接转化为观众能够真切体会到、时而发笑时而窒息的视听韵律,变成一次纯粹的感官享受。
《你行!你上!》把“冠军教育”的负担转化为公开的、吵闹的感官表演,而《花漾少女杀人事件》却完全不同,它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反而精心打造了一个朝内收缩的精神恐惧漩涡。
这部影片是导演的处女作,但它在制作工艺上相当老练,光影运用、声音设计以及镜头调度都十分考究,冰刀摩擦冰面时发出的刺耳声响,还有许多既能挑战演员又能体现演员功力的近景画面,都是为了烘托阴沉压抑的气氛,并深入描绘人物的心理活动。
故事的中心思想,依旧是在重重期待面前,家庭纽带逐渐扭曲,甚至彼此伤害的境况。不过可能由于影片整体氛围的设定不同,也可能母女互动和父子互动本身就存在不同模式,在这部作品中,长辈施加的影响力,并不似《你行!你上!》那样在影片中并非通过高亢的呼喊释放出来,同时也不引起身体剧烈的抖动和表演的失控状态,而是借助难以言说的目光、神态以及看似不经意却蕴含深意的言辞表达,暗中触动情感深处,最终形成每幕戏里紧张的期待感,以及人物之间微妙互动的隐秘力量。
在紧张的家庭氛围里,精神负担常常是隐秘的、无处不在的,源自一次欲言又止的叹息,一个投给对方的欣赏目光,一句“你是不是想拖累我?”的抱怨。这种无声的压迫,没有具体的反抗目标,因此所有的怨愤、忧愁和自我否定,都只能由片中的女儿江宁一个人默默承受,最终在心中滋生出名为“钟灵”的幻象——一个才华出众、更得母亲偏爱的对手,实际上是她内心欲望与自卑感的化身。
姜文作品中的夸张戏谑风格,与周璟豪对东方家族权力关系的审视和描绘相比,或许显得不够贴切现实,但这种现实主义的笔触,却使影片滑入了心理恐怖类型片的俗套窠臼。那种所谓的“东方特质”,即隐忍与爆发交织的精神分裂式表现,在《黑天鹅》和《爆裂鼓手》等影片中已被反复展现,最终沦为了令人厌倦的陈规。
依照先前创作提供的解法进行公式化推演,对这一主题、这种样式又能贡献哪些新意?由此可见,虽然其态度显得更为庄重,但《花漾少女杀人事件》在处理其议题时同样缺乏诚意,它与《你行!你上!》如出一辙——并且远不如后者这般坦率——仅仅将这一主题当作某种使类型片目的成立的托词,如同为吃醋而做的饺子。吃醋指的是什么?仅仅是利用镜子和影像制造的那些效果,能够充分展现演员表演才能的矛盾情节,还有电影末尾那种拙劣惊悚片风格的大反转。
姜文的电影《你行!你上!》开篇就明确表示不追求真实,也抗拒心理层面的剖析,因而摆脱了这类常见的套路,影片不去探究郎国任这样的父亲为何如此固执,也不去深究郎朗这样的儿子内心承受了怎样的矛盾,它以一种相当直接甚至有些强硬的手法,把那种属于我们文化背景里,交织着关爱与束缚、憧憬与损害的复杂情绪,猛地冲击给观影者看。
相比之下,电影《花漾少女杀人事件》试图营造一个看似严肃的戏剧化情节,但结局却陷入肤浅的、常见的心理剖析模式,而姜文导演这场狂放不羁的、彻底突破形式束缚的艺术探索,更贴近高压教育带来的那种令人目眩的、荒诞的、交织着苦楚与黑色诙谐的感受——那个漫画般的、咆哮的男性角色,其形象所蕴含的深层真实,反而比那个被精心塑造、遵循心理学原理的缄默女性角色更为深刻。这种表现手法是电影(乃至各类艺术形式)内在规律的体现:所谓超现实主义的呈现方式,有时比刻意模仿现实的描绘,更能触动人心,更显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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