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桂桐:中国文学史上的大骗局、大闹剧、大悲剧(乙)

2025-09-25 -

——《金瓶梅》版本作者新论

乙 “兰陵笑笑生”不是《金瓶梅》的作者

壹 恢复“兰陵笑笑生”的历史真面目

依照本篇起始部分的陈述,近些年里,国内外学术界部分《金瓶梅》探究者,曾投入大量精力、耗费诸多篇幅去辨析那位“兰陵笑笑生”,结果发现他根本只是三百余年前书商所设的一个巨大骗局。

说白了,“兰陵笑笑生”其实是个假名字,他并非《金瓶梅》的原创者,而是《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整理者而已。

需要揭开“兰陵笑笑生”的真实身份,同时,依据此身份,对他的观念、行为以及成就,做出客观的史实评估。

贰 “兰陵笑笑生”的来历

现存明清文献中,已知的提及“笑笑生”、“笑笑先生”的,有四个地方:首先是《新刻金瓶梅词话》里“欣欣子”的序言,其次是《山中一夕话》中“三台山人”的序言,再次是《遍地金》里“哈哈道士”的序言,另外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在《花营锦阵》这本书里。

《花营锦阵》这本书出版于1610年,属于春宫画集,里面收录了二十四幅春宫图画,每幅图都配有歌词。在这本画集里,第二十二幅图画对应的歌词是一首《鱼游春水》,作词者是笑笑生。

这组词分别出自24位不同的署名者之手,包括桃园主人、风月平章、秦楼客、南国学士、探春客、万花谷主、风流司马、忘机子、掌书仙、烟波钓叟、撷芳主人、醉月主人、五湖仙客、留香客、玉楼人、惜花人、方外司马、侠仙、醉仙、适适生、有情痴、笑笑生、花仙、司花史。

显而易见,这二十四位署名并非真实存在。同样可以证实这一点的是,在1606年出版的另一本春宫画册《风流艳畅图》中,收录了二十四幅春宫图画,每幅都配有诗词,署名方式也完全相同。

《花营锦阵》

接下来,让我们分别考察一下,欣欣子序以外的另外两位“笑笑先生”的具体状况。

《山中一夕话》序:

春天阳光灿烂,偶然去往偏僻小路,在茅山南面碰到了笑笑先生。我们铺开干草畅谈往事,他于是拿出了一本书,这本书源自李卓吾先生编选的《开卷一笑》,去掉了那些陈旧内容,增加了许多新鲜素材,里面收录了世间所有令人高兴或发笑的事情,以及《齐谐》中那些游戏文字,全都收录在内,书名定为《山中一夕话》。

我见到它不由得高兴起来,心里像发现了珍宝似的,因为世上那些谈论卓吾的人,常常说《藏书》这本书里没有收藏什么好书,《焚书》这本书里没有焚烧什么好书,只是白白地浪费了纸张和木头,没想到在《藏书》《焚书》之外,还有这么多精彩的汇编。我本来就知道弯曲的茅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奇人异士,也有很多罕见的书籍,没想到会偶然间得到这一份。

这本书面世之后,很快就会风行天下,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甚至可能沦为笑谈,引发激烈的讨论,让人在欢愉中享受时光,增添社会的和谐氛围,对世道人心自然是有益无害的。

末尾署名为:三台山人题于欲静楼。

《遍地金》序:

《遍地金》之所以闻名,是因为它出自笑笑先生之手,堪称奇文之作,因而得名,笑笑先生学识渊博,文风纯净,涉猎古今,剖析天地,所有那些有缺陷的世界,不公的事情,遗憾的情感,都被他写成奇特的文字,刊印成书,流传于世,无不发出金石般的声音,先生的文章,就如同大地的宝藏。

《补天石》完成之后,又创作了这部作品,这就是《遍地金》得名的缘由啊。将来此书面世,必定洛阳纸贵,就连偏远山乡的角落,人们都会阅读先生的文字,如此一来,天下无处不显先生之才,称作《遍地金》,又有什么不妥呢?……

末尾署名为:哈哈道士题于三台山之欲静楼。

如今众多学者,包括我本人,普遍认为那两位“笑笑先生”同欣欣子文章里提到的“兰陵笑笑生”渊源颇深,不过至今仍缺乏确凿材料来证实这一观点。

简单来说,"笑笑生"、"笑笑先生"和"兰陵笑笑生"终究并非完全等同。因此"兰陵笑笑生"的确切出处仅见于《新刻金瓶梅词话》卷首的欣欣子序文。

叁 兰陵笑笑生不是《金瓶梅》的作者

根据前面提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在清朝初期刊刻的,接下来我们要考察一下那个署名“兰陵笑笑生”的作者究竟已经活了多少岁月了。

欣欣子在其为《金瓶梅》所作的序言中称,这部作品的作者系他的友人“兰陵笑笑生”,并且从这篇序言的字里行间可以推断出,当欣欣子撰写该序言之际,“兰陵笑笑生”这位作者应当仍然在世。那么,彼时“兰陵笑笑生”的具体年龄究竟几何呢?

根据上文所述,明代了解《金瓶梅》或持有抄本的人,对于这部作品的作者身份说法各不相同,然而他们一致认为作者生活在嘉靖年间,无论是那位著名文人,还是陆炳的仇敌,抑或是绍兴的老学者,他在嘉靖末期至少已经三十岁了。

从嘉靖末年持续至清顺治元年,历经七十八载光阴,那么“兰陵笑笑生”在顺治元年时应当已届108岁高龄,并且顺治十八年时则满126岁,至于康熙朝初年,其年岁更是相当可观。

欣欣子是“兰陵笑笑生”的挚友,年龄相仿,到了顺治元年,他至少已经一百零岁了。

即便沈德符等人提及《金瓶梅》出自嘉靖时期的说法难以采信,这部作品仍是在万历年间完成的,此时袁中郎已于万历二十三年接触到《金瓶梅》的传抄本,并且他抄录自董其昌,由此可知董其昌看到抄本的时间比袁中郎更早。

《金瓶梅》成书时间约在万历二十年前后。然而,依据作者对嘉靖朝历史掌故及社会风貌的精熟程度判断,其创作时至少已年过二十。如此推算,至清顺治元年,作者年龄应达九十八岁高龄,而顺治十年时,则已届一百零八岁高龄。据此推断,欣欣子也应当是年逾百岁的长者。

只要仔细阅读欣欣子这篇序言里的某段话,就能明白这篇文章绝非出自百岁或七八十岁长者之手。

看那巍峨楼阁,云雾缭绕,多么幽深啊;华美屏风,锦绣床榻,多么绚丽啊;乌黑发髻歪斜,春日娇容满胸,多么美丽啊;凤凰雌雄翩翩起舞,多么亲昵啊;华服玉食,多么奢侈啊;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多么缠绵啊;鸡窝飘香,口吐莲花,多么丰盈啊;一对玉臂缠绕不停,两只金莲翻转不休,多么轻率啊。

对现成书籍略作修改,或者稍加包装,就标榜自己是作者的做法,正是明末清初书商惯用的伎俩。例如《金瓶梅》,就有不少人这样操作过。

《新刻金瓶梅词话》

《新刻金瓶梅词话》刊行二百多年后的清同治时期,蒋剑人重撰《金瓶梅》为“洁本”,也就是所谓的“真本金瓶梅”,在此过程中,他不仅在书卷开头附上了自己的序文,还假托乾隆年间王昙之名,撰写了一篇序言。

书商们后来为赚钱,把“真本金瓶梅”改成了“古本金瓶梅”,印刷时在书的开头加上了一篇“观海道人”写的序言,声称自己是《金瓶梅》的作者,序言最后竟然写着:“龙飞大明嘉靖三十七年,岁建戊年,孟夏中浣,观海道人并序”。这太奇怪了!

但《新刻金瓶梅词话》在刻印时玩弄的却正是这种旧把戏。

肆 “兰陵笑笑生”的思想与做派

我们指出“兰陵笑笑生”并非《金瓶梅》的实在创作者,就《金瓶梅》的版权而言,他算是“顶替者”;不过他作为《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整理者,确实对《金瓶梅》有过付出,所以在中国文学领域里自然有他该有的位置。接下来我就要讨论这个议题。

《新刻金瓶梅词话》源自初刊本《金瓶梅词话》的翻刻版本,不过“兰陵笑笑生”在编校过程中或许也参考了手抄本《金瓶梅》,正如香港梅节先生指出的,可能是依据“崇祯本”《金瓶梅》进行校改的,尽管我们现在还无法明确知道他在编校时具体增补了哪些内容,但其中部分新增内容较为明确,主要体现为在《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卷首附上了一篇“欣欣子”所写的序言,另外还收录了四首《行香子》的引词以及四首题为“四贪”的词作。

关于这个议题,我在文章《从〈续金瓶梅〉考察〈金瓶梅〉的版本与作者》里已经阐述过观点,现在无需重复说明。

关于“欣欣子”的序言,稍后再讨论,现在先来谈谈“兰陵笑笑生”所附的四首《行香子》的题词。为了方便对照,我将这四首《行香子》的题词全文抄录在此:

仙境楼阁,胜似华堂雅室。杂花生阶,堪称雅致。时值春日,或逢夏日,抑或秋天。美酒熟成,待客当留。既无荣华,也无屈辱,更无烦忧。退隐一步,何故如此。只管疲倦时睡,口渴时饮,醉倒时歌。

狭窄的横墙,稀疏的窗棂。小小的池塘。起伏的山峦,紧邻着碧绿的河岸。偶尔有风,有时有月,偶尔会冷。日常琐事,竹制的桌几,藤编的床铺。倚靠着眼前的山水景致。客人来访没有酒,清谈也无妨。只需仔细烹煮茶水,温热的茶盏,轻轻注入汤羹。

水竹的住所,我非常喜爱它。石头点缀着床铺和台阶。窗户随意摆放,格局十分精巧。这里环境清静,也很洒脱,感觉特别宽敞。生活没有太多束缚,这样的日子怎么样呢?靠着栏杆,在河边观赏游鱼。欣赏风花雪月,得到了不少闲暇时间。点上好香的蜡烛,聊聊天,读读书。

清扫积垢,爱惜耳边青苔,任由门前红叶覆盖台阶,此景也值得入画,实在奇妙啊。园中有几株松树,几丛竹子,几枝梅花。花草树木的培育,顺其自然任其绽放。未来如何侍奉上天自有定数,不知富贵何时降临。姑且悠闲自得,姑且随遇而安,姑且饮酒作乐。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特点是在比较中显现的。

将《新刻金瓶梅词话》卷首的四首引词,与《水浒传》这部作品开篇的引言,进行对比分析后,可以更清晰地看出两者间演变的过程,以及它们各自所具有的不同特征。

《水浒传》的书前引词是:

在那幽静的林间深处,可见众多才情出众的文雅之士,他们不因虚名浮利而烦忧,能将冰雪比作纸张裁剪,也能在谈笑间挥舞兵器,常常评论历代帝王,辨别真伪,争夺中原之地,七雄纷争扰乱了春秋岁月,国家的兴衰如同脆弱的柳枝,个人的命运好似漂流的空船。

他见声名广为人知,形象各异繁多,还有许多人刻意避世隐姓埋名。就在这刻新月色映照着长河,山川江湖竟变成古老的田地与道路。令人惊讶鱼儿为何追逐树木,仿佛困兽选择栖身之所,担心被弓箭射中躲藏的弯曲树木。倒不如先端起手中酒杯,再欣赏新的歌声与乐曲。

《水浒传》的引言高度评价了小说创作者、编撰者以及出版者的内在价值,同时他们自诩为“潇洒文雅的书生”。

《水浒传》

那个时代里,身为小说创作者、编撰者及发行商的这些人,对于自身价值的认同,在曾出版并编撰过《三国演义》、《水浒传》的通俗小说创作者兼发行商余象斗身上,可以说体现得最为充分。

余象斗经常将自己肖像镌刻于所编书籍封面上,其中有一幅图像,王重民先生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中国珍贵古籍目录》的《海篇正宗》部分内容里,曾留下如下评注:

仰止端坐于三台馆内,此乃余象斗开设的书坊之一,画面上文婢手执砚台,侍童正备着茶水,二人相对而谈,旁边题字道:"天边红日初升起,前方青云触手可及,堪称当世豪杰。"余象斗家族的刻本四百年来流传甚广,家家户户都能读到,真可称为平民中的豪杰。如今看到这幅画作,仰止确实把自己当作了帝王般的人物。

若将《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引言同《水浒传》的引言进行对照,尤其要同余象斗那种自诩为王的姿态相比较,那么,“兰陵笑笑生”通过这四首《行香子》的引言所流露出的观念,实在显得相当颓废。

这并非深层原因。《水浒传》的引言和余象斗都属于大明朝嘉靖、万历时期的作品,而“兰陵笑笑生”生活的年代,或是他编校《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年代,都是在经历了战火纷飞之后满族人掌权的社会阶段。

按照正统儒家士大夫的观念,明清政权更迭,并非寻常的朝代兴替,明朝人遭遇的不仅是国家的覆灭,更是整个天下的倾覆。

多次抗争失败之后,眼下汉族读书人面前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归顺清朝,或者归隐山林。这两条路,都有人正在选择。

此时,许多汉族读书人依然觉得第一条路很屈辱,只有选择第二条路的人才值得称颂。

兰陵笑笑生通过四首引词所体现的见解,就是要选择另一条道路,从儒家的主流的或惯常的看法来说,也是值得肯定的,在消沉之中寄寓着反抗。

中华大地堪称诗歌沃土,经典篇章数量庞大,卷帙浩繁,"兰陵笑笑生"为何唯独挑选这四首《行香子》作品加以引用?

这四首《行香子》词里,至少有三首在当年被看作是宋末元初一位由俗人转为僧人的叫明本所作(8)。明本生活的年代和“兰陵笑笑生”所处的年代非常接近,都是外族统治中原的时期。明白了这一点,“兰陵笑笑生”的创作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此外,“兰陵笑笑生”在消极情绪中暗含着反抗精神,并且在此刻整理出版《新刻金瓶梅词话》的行为,还蕴含着更为深远的政治含义。

《金瓶梅》备受推崇的评论家张竹坡在《竹坡闲话》里谈到自己为何要评点《金瓶梅》时,曾这样说:

近来因贫病交加,时运不济,在心情烦闷之际,常想自己编写一本描绘世态人情的书来抒发胸臆,几乎就要动笔,可又觉得前后构思困难,颇费心思,最终只好停下笔来,说道:

我且将旁人冷暖之册,其所以来龙去脉梳理一番,一则可以排解心中郁结,二则梳理古人著述,亦可算是我如今又着手一部著作,我虽尚未成文,但我准备写作的思路,大抵都在其中了。既然如此,我正忙于撰写自己的《金瓶梅》,哪里还有空闲去评点别人的《金瓶梅》呢!

张竹坡在康熙三十四年借助评论《金瓶梅》来“我自做我之《金瓶梅》”,但在此之前,早在顺治年间或者康熙初年,“兰陵笑笑生”就已经在通过编纂出版《新刻金瓶梅词话》来“寄意于时俗”,这背后必然有其深意。

兰陵笑笑生声称的“寄意与时俗”、“盖有谓也”核心主旨在于政治警示:奸佞之臣祸乱国家,致使金人(清人)大举南犯、攻破关隘,致使国家政权更迭,最终亡国。

这并非是胡乱联系,也不是刻意解读政治含义,只要考察以下情况,就能明白很多:丁耀亢在顺治年间以及康熙刚刚继位时,由于撰写《续金瓶梅》,于康熙四年,也就是1665年,遭到逮捕入狱,在监狱中待了一百二十天,虽然幸存下来,但一只眼睛因此失明。

张竹坡在评论《金瓶梅》时,依据的是“崇祯本”,然而他不得不将书中一些令清人不适的表述进行修改,比如把“胡僧”换成“梵僧”,将“虏患”改为“边患”,把“ ”改为“太原”,把“匈奴”改称“阴山”,把“金虏”称作“金国”,又将“大辽纵横中国”表述为“干戈浸于四境”等等。

《新刻金瓶梅词话》对于这些词语仍旧没有改动,这既明显体现了“兰陵笑笑生”的构思,同时也是在承担牢狱之灾和死刑的风险,这确实需要非凡的胆量,从这一点我们也能看出“兰陵笑笑生”的见解和行为方式。

欣欣子序

伍 “兰陵笑笑生”的最大贡献

作为《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整理者,“兰陵笑笑生”的首要功绩在于让“词话本”《金瓶梅》得以保存下来。

《金瓶梅》最初的形式是“词话”,这一点有证据可以证明,比如丁耀亢在《续金瓶梅》的“凡例四”中提到“前集名为词话”,此外明代崇祯二年(1629)西湖碧山卧樵编选的《幽怪诗谭》卷首,听石居士所作的《小引》中也明确指出“汤临川赞赏《金瓶梅词话》”。

现存最早的《金瓶梅》版本《金瓶梅词话》,大体上保留了《金瓶梅》原本的形态,这个版本是以刘承禧的抄本系统作为基础的,进行雕版印刷的。

《金瓶梅》的崇祯版本,源自于初刻的《金瓶梅词话》,经过了重新编撰,至于编撰者,或许也参考了手抄本《金瓶梅》。

现存最早版本的《金瓶梅词话》已不可见,现存《新刻金瓶梅词话》是早期刊本《金瓶梅词话》的翻印版本,这个版本大体上保留了《金瓶梅词话》的原始形态,因此让“词话本”《金瓶梅》得以流传至今。倘若没有这个翻刻本,我们今天或许已经无法窥见《金瓶梅》的原本面貌了。

陆 “兰陵笑笑生”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

明代中叶之后,不少通俗小说创作者同时担当书籍编撰与出版发行工作,余象斗、冯梦龙便是典型例子,此外还有杭州的书商鲁重民,他不仅负责刊刻现藏于日本内阁文库的《金瓶梅》,并且撰写了该书“廿公跋”部分。

学界很早就有人提出过,欣欣子和兰陵笑笑生或许为同一人,我甚至猜想,《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刊刻者、欣欣子、兰陵笑笑生,也许也是同一个人。

不论涉及的是一个人,两个人抑或是三个人,出于稳妥考虑,我们先假设有三个人,这三人便可以视为对《金瓶梅》看法一致的小团体,而欣欣子序则体现了他们关于《金瓶梅》的共同看法。

这个团伙的核心人物是“兰陵笑笑生”。我之前已经谈过这篇欣欣子序对《金瓶梅》的看法,接下来再谈些别的。

《金瓶梅》一经面世,即便仍以抄本形式传播,便在当时的文学界激起了强烈波澜。

公安学派的领军人物袁中郎率先对这部作品给予极高评价,他在写给董思白的信中提及:“《金瓶梅》是从哪里收集到的?临时翻阅几页,感觉如同云霞布满纸张,其精彩程度远胜过枚乘的《七发》。”不过,他的评论虽然赞美,却未能详细说明具体原因。

在雕版《金瓶梅》问世以前,关于《金瓶梅》的评论,最为出色而且最为周全的要数当时享有盛誉的文学评论家谢肇浙所写的《金瓶梅跋》。谢肇浙在这篇跋文中谈到:

这部著作总共包含数百万字,分为二十卷,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几年的时间而已。里面记录了朝廷和民间的大小事务,官员和百姓之间的交往,家庭内部的私房话,街市上的闲言碎语,还有那些因权势和利益而结交的场面,背后互相算计的把戏,男女之间私下相会的时刻,夫妻间的亲密私语,各种机巧心计,女性们争奇斗艳的娇媚姿态,那些阿谀奉承的跟班,奴仆们耍嘴皮子争辩的情景,包罗万象,令人心旷神怡。

如同范仲淹塑造泥人,无论是美丑,是老或少,是人还是鬼,都不仅像其外表,并且传神地表现其精神。这堪称说书人的最高境界,是精心雕琢的绝妙技艺。

它不如《水浒传》强,因为它粗鄙低俗,不涉及大道理。有人可能觉得它超过《水浒传》,那是因为它和《水浒传》的构思方式不同,这个作品的面貌也各有特色,聚集起来有它自己的原因,散开也有它自己的道理,读者意想不到,唯恐它太短。这怎么能和那些崇尚儒家礼教的俗人相提并论呢?……嘲笑我宣扬淫乱的人,我不敢知道。但是《溧阳》这首曲子,圣人没有删去,那也是蔡邕幕府中绝对不能缺少的东西。

谢氏高度认可《金瓶梅》的深刻内涵与艺术价值,同时针对当时有人将《金瓶梅》贬斥为淫书的风气提出了异议。

谢氏所写的《金瓶梅跋》体现了那个时代对《金瓶梅》的评论所达到的最顶尖水准。

欣欣子序的问世时间晚于谢氏的《金瓶梅跋》,它不仅沿袭了谢氏的评述,同时还实现了新的突破,这种突破性进展,正是欣欣子序对“廿公跋”所展现出的超越之处。

欣欣子对《金瓶梅》的评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是张竹坡之前所有相关批评中最杰出的代表。由此可见,欣欣子的评论在中国小说评论领域有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未完待续)

《金瓶梅版本枢要》

文章作者单位:山东外事职业大学

此篇经许可转载,源自《叶桂桐研究精选集》,由台岛学生书局有限公司于2015年出版发行。传播时需加注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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