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伟在太空中的过去:26秒的生死,神秘的敲门声和舷窗的裂缝
杨利伟
中国首位进入太空的宇航员
7月4日,神舟十二号宇航员乘组顺利完成出舱任务,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副总设计师杨利伟在微博上表达了羡慕和祝福:“作为宇航员,我非常羡慕在上面飞行的宇航员!”
2021年6月17日,航天员聂海胜、刘伯明、唐洪波乘坐的神舟十二号载人飞船成功发射升空;2003年10月15日,杨利伟乘坐中国第一艘载人飞船神舟五号探索太空。
过去,我们听到过关于航天英雄杨利伟的各种说法,比如他在火箭发射的那一刻每分钟心跳76次,创下了宇航员最稳定心率的记录。在这种稳定的背后,不乏严重的危机、未解之谜和身体不适。
本文节选自杨利伟自传《九层天地》,回顾自己在太空的日子。
01
我以为我要死了
9点钟,火箭尾部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数百吨高能燃料开始燃烧,八台发动机同时喷出炽热的火焰,高温高速气体,几秒钟之内,发射台下的数千吨水变成了蒸汽。
火箭起飞了。
我的整个身体都用力了,我的肌肉紧绷了,我的整个身体像一块铁一样收缩。
一开始,船上升得很慢,很平稳,甚至比电梯还平稳。在训练中,我感觉压力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我感到稍微松了一口气,身体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逃生塔分离”、“助推器分离”......
火箭在加速,我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因为我在训练中经历过这种负荷,所以变化甚至比训练时还要小,所以我的身体感觉很好,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
2003年10月15日,神舟五号航天员杨利伟出席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举行的航天员离境仪式
但是当火箭上升到三四十公里的高度时,火箭和航天器开始剧烈摇晃,产生共振。这对我来说非常痛苦。
人体对低于10赫兹的低频振动非常敏感,这会引起人体内器官的共振。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低频振动的问题,还有叠加在约6G负载(约6倍于人体自身重量的负载)上的新振动。这种积累太可怕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训练。
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共鸣以曲线的形式变化,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内脏似乎要碎裂了。我几乎无法忍受,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当时,我的脑子里还很清楚,以为这就是船的起飞方式。事实上,在起飞过程中发生共振是不正常的。
这种共振持续 26 秒,然后慢慢减弱。我从极度的不适中解脱出来,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和舒适感,仿佛重生了,甚至觉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但是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就在刚才,在短短的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从飞机上回来后,我详细描述了这个不舒服的过程。经过分析研究,工作人员认为航天器的共振主要来自火箭的振动。然后,他们改进了技术流程并解决了问题。在“神舟六号”飞行时,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在后来的太空飞行中没有再次出现。聂海胜说:“我们乘坐的火箭和飞船很舒服,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2003年10月15日,时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航天系统总司令、总设计师苏双宁(后排左一)和吴传生(后排右一)与第一飞行梯队航天员翟志刚(后排右二)、聂海生(后排左二)合影, 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首位航天员杨利伟合影留念
不仅在空中停留26秒感觉很长,而且地面上的工作人员也处于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因为隔着大屏幕,飞船传回来的画面被冻结了,我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每个人都担心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后来,整流罩(一种流线型结构,飞机上覆盖着外部突起或结构形状的不连续性以减少空气阻力)被打开,外面的光线从舷窗照进来,阳光如此耀眼,我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
就在这时,指挥厅里有人大声喊道:“你看,他眨了眨眼,李维还活着!大家鼓掌欢呼。
这时,我第一时间向地面报告了飞行状态:“'神舟五号'报告整流罩正常开启!”
当我回到地球观看视频时,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02
我看到了什么
从载人飞船看到的地球不是球形的,而只是一个弧线。因为地球半径超过6000公里,飞船飞行轨道距地面的高度约为343公里。我们通常在地理书上看到的地球球形图像是由飞行更高轨道的地球静止卫星拍摄的。
在太空中,我可以准确地确定地球上各大洲和国家的位置。由于航天器具有预定的飞行轨迹,因此可以实时标记航天器的位置以及将其投射到地球的哪个点。
即使没有仪器和地图的帮助,凭借我们在太空课程中学到的知识,从山脉的轮廓、海岸线的方向和河流的形状,我基本上可以分辨出航天器正在经过哪个大陆,它正在经过哪个国家。
在飞越亚洲,尤其是飞越中国时,我会仔细区分我在哪个省份飞行,从哪个地区飞来。
飞船的飞行速度比较快,经过某个省份、某个地区,甚至中国上空所需的时间都很短。每次飞行后,我的心都期待着下一次飞行。
我曾经俯瞰过我们的首都北京,白天是燕山边缘一个灰蒙蒙的、分不清的地方,晚上是红光,我的战友和亲戚住在那里。
飞船绕地球飞行了14次,前13次飞行了不同的轨迹,没有重复,只有第14圈回到了第一圈的位置,准备返回。在离地300多公里的高度,我往下看视野很广阔,看遍了祖国大部分省份。
但是,我没有看到长城。
曾经有一句流行的说法,宇航员在太空中唯一能看到的建筑就是长城。我和其他人的心情一样,我很想测试一下这种说法。我多次尝试寻找长城,但无济于事。神舟六号和神舟七号飞行时,我让宇航员仔细看看,但他们没有看到长城。
在太空中,地球上几乎没有单一的建筑,我问过世界上许多宇航员,但没有人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们所看到的。即使在大城市,在晚上看到它也只是淡淡的红色。
在太空中,我还看到棉絮状物体从舷窗中漂浮,小如米粒,大如指甲,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这些东西的任何冲击。
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我想也许是尘埃,高空可能没有那么纯净,会有一些杂质,也可能是太空垃圾。这些物体悬浮在船外,无法捕获,我仍然没有弄清楚它们是什么。
03
神秘的打击乐
作为第一次飞行的宇航员,除了一些小问题外,还会有许多其他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计划外的情况。
例如,当航天器刚刚进入轨道并处于失重状态时,80%或90%的宇航员都会产生“本末倒置”的错觉。这种错觉很不舒服,当你面朝上坐着时,感觉就像你的头在往下冲。如果不摆脱这种倒挂的错觉,会觉得自己一直在倒飞,很不舒服,严重的时候还可能诱发太空晕车,影响任务的完成。
在地面上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种情况,即使有人知道,训练也无法模拟。我想在我之前在太空旅行的外国宇航员也会有类似的经历,但他们从未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别无他法,
只能仅依靠意志力来克服这种错觉。想象一下自己在地面上训练,闭着眼睛不停地思考,让你的身体适应一个过程。几十分钟后,我终于适应了。
“神舟六号”和“神舟七号”发射后,航天员们都有这种错觉,但是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我仔细告诉了他们。此外,飞船舱也进行了改进,内壁涂上了不同的颜色,天花板是白色的,地板是棕色的,这样宇航员很容易快速调整自己的感觉。
我在太空中也遇到过一种至今仍不为人知的情况,那就是时不时传来的敲击声。
这声音突然出现,不是一直出现,而是接连出现,昼夜不分,不规则,说不清什么时候会响几声。既不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也不是从船内传来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外面敲船体。很难准确地描述它,它不是叮叮当当,它不是晃来晃去,更像是用木锤敲打铁桶,砰......咚......敲。。。。。。
鉴于这艘船一直在正常运行,我没有向地面报告此事。但我还是很紧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怕会出什么问题。每当有噪音时,我就会躺在舷窗里,听着看着,试图弄清楚噪音在哪里,但我什么也找不到。
回到地面上,人们对这个神秘的声音进行了许多猜测。技术人员试图弄清楚它来自哪里,所以他们用各种方式模拟它,拿着录音,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听,但我总觉得它不像。对宇航员最基本的要求是严谨,如果不是当时的声音,我都签不出来,所以反复听,断断续续地听了一年多。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证实,那个神秘的声音还没有准确地再现在我的耳朵里。
当“神舟六号”和“神舟七号”飞行时,这个声音再次出现,但我告诉宇航员:“不要害怕这个声音,这很正常。”
04
回来的旅程是如此惊心动魄
5时35分,北京航天指挥中心向航天器发出“返回”指令。航天器开始在343 km高度的轨道上制动,就像刹车一样。
这
航天器首先在轨道上进行了 180 度的姿态调整 - 在返回时将推进模块保持在它前面,这需要 180 度的“掉头”。
“制动发动机关闭!”5时58分,飞船速度下降到一定值,开始脱离原有轨道,进入无动力飞行状态。
6时04分,飞船飞离地面100公里,逐渐进入浓密大气层。
此时,飞船还在快速飞行,遇到空气阻力后,速度急剧减速,造成近4G的过载。我的胸部和背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我们接受过处理这种情况的训练,所以我们身体舒适,精神上不紧张。
杨利伟在回程舱内
我的紧张和恐慌还有另一个原因。
首先是快速移动的航天器与大气层摩擦,产生的热量将舷窗外侧烧成红色;然后,在红色的舷窗外,有红色和白色的碎片不断划过。航天器的外表面有一层抗烧蚀层,耐高温,随着温度的升高,它开始剥落,并在剥落过程中带走一些热量。我已经了解了它,我看到了它,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非常紧张——右边的舷窗开始破裂。窗户像炼钢炉一样燃烧着,玻璃窗开始开裂,纹路像钢化玻璃破碎后的小裂缝,这种细碎的破碎越来越......说你不害怕是骗人的,你认为,外面是1600-1800°C。
我的汗水流了出来。这时,机舱内的温度也在上升,但还没有高到让我瞬间出汗的程度,其实主要是因为紧张。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况:飞船的快速下降,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冲击波,不仅温度极高,还伴随着尖锐的啸叫声;这艘船因大量超载而振动,里面吱吱作响。外面很热,不要害怕!有碎片划过,不要害怕!超载,甚至承受!但是当我看到舷窗开始开裂时,我紧张起来,心想:完了,这个舷窗不工作了。
当时,我突然想到,美国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不就是这样发生的吗?其中一个隔热罩出现裂缝,然后高温导致航天器解体。现在,这么大的舷窗坏了,没关系!
2003 年 2 月 1 日,美国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半空中解体,当时隔热层脱落并撞击航天器左翼的前缘,机上七名宇航员全部遇难。
首先右边的舷窗有裂缝,当它穿过裂缝的一半时,我转头看左边的舷窗,它也开始裂缝。说到这里,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哦——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因为如果是失败,复发的概率并不高。
当我回来时,我得知船的舷窗外侧涂了一层防烧涂层,被烧毁的是这种涂层,而不是玻璃窗本身。为什么两边的裂缝不能同时出现?因为两面都用了不同的材料。
过去,每次进行航天器发射和返回实验时,返回的航天器舱都会被高温烧毁,舷窗是黑色的,工作人员看不到这些裂缝。如果不是在飞船内亲眼目睹,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情况。
此时,航天器处于黑色屏障区域(当航天器、卫星等高速返回大气层时,在一定高度,与地面的通信将中断,该区域称为“黑色屏障区域”),距离地面约80公里至40公里。当它飞到离地面40公里的地方时,飞船离开了黑色屏障,速度已经降低,上面提到的异常运动也减弱了。
一个关键的操作,降落伞投掷,即将开始。
这时,舷窗已经烧黑了,我坐在里面,怀里抱着手术箱,屏住呼吸等待着配合程序:做什么,去哪里,什么指令,判断和操作一定要准确。
6时14分,飞船距离地面10公里,飞船扔掉降落伞盖,迅速带出导向降落伞。
这是一个激烈的行动。你可以听到“砰”的一声,非常响亮,164分贝。我感觉到里面有一股硬拉力,瞬间的超负荷很强,对我身体的冲击也很强。接下来是一系列快速的动作。降落伞出来后,紧随其后的是降落伞,降落伞使飞船减速并坠落,然后在16秒后将主降落伞带出。
其实,最折磨人的就是这个过程。随着一声巨响,你会感到突然减速;导盲伞一打开,就会把人吓一跳;降落伞一打开,它又被拉向那个方向;当主翼打开时,它会将您拉到另一侧。每次力量都很大,船摇晃得很厉害,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问了俄罗斯宇航员,他们从不告诉新宇航员这个过程,担心新人会害怕。回来后,我谈了这件事,每一步都向“沈六”和“沈七”的战友们讲解,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告诉他们不要紧张是正常的。
我们宇航员非常重视这个过程:一个好的降落伞等于安全和保障,至少要保证生命的安全。于是我被拖来拖去,但稳定后,我真的很确定——数据出来了,速度控制在规定的范围内。我知道这把伞一定是被打开了!
当杨立伟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
在距离地面5公里处,航天器甩掉耐热外底,露出缓冲发动机。同时,主降落伞也有了动静,变成了双葫芦,船被扶正,在风中摇晃,掉到了地上。
飞船离地面1.2米,发动机点火。然后飞船砰的一声降落了。
我感觉自己重重地降落了,船弹了起来。在它第二次着陆时,我迅速按下了雨伞切割器开关。
船停了下来。那是2003年10月16日上午6时23分。
那一刻,四周一片寂静,舷窗漆黑一片,外面也看不见。
几分钟后,我隐约听到外面的喊叫声,手电筒的光束从舷窗隐隐约约地射了进来。我知道:他们找到了那艘船,外面有人!
本文摘自
《九层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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