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出院想住儿子家遭拒,儿媳称亲家要来,养儿防老成笑谈?
我拎着那个桔子包,停在了儿子家门口,听见屋内儿媳妇正打电话,感受着手中物件,顿时觉得其重量,竟超过了我这大半生的时光。
“妈妈,他偏要过来,我实在无计可施,林伟也真是的,什么事都告诉他父亲。”
哪个姻亲要来,我临时编了个理由,不然没法答复他,来了住哪儿?家里地方太小了。而且,他身上那股药气,孩子闻着也不舒服
门开着一条小缝,我从缝隙中,望见了相伴三十载的儿子,他正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一角,不停地往嘴里塞烟,烟灰堆成了小丘。他一言不发,仿佛一尊失去骨头的泥像。
我是林建国,一个从事木工手艺四十载的普通人。我此生最大的成就,并非制作出多少镜面般的桌面,也非打造出多少无缝隙的柜子,而是抚育出林伟这个儿子。他毕业于名牌大学,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成家立业,购置房产。我认为,我这一生的使命,到此告一段落。
传统观念认为,生育子女是为了晚年依靠。我从未奢望孩子能提供经济支持,只盼望,年迈体衰时,身边有个人陪伴,能端来一杯热茶,能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内心便会感到安宁。
我未曾料到,那个伴随我半生的口头禅,到了花甲之年,竟成了一个极大的笑柄。
我缓缓地转过身,尽量不让自己脚下的水泥地面发出任何声音。手中的桔子,是孙子特意要求吃的,它的皮很薄,味道很甜。然而,此刻在手中,每个桔子都感觉如同冰冷的石头,让我的手心生出阵阵疼痛。
电梯往楼下走,闪亮的金属门板里,显现出我脸色发白、面容憔悴的模样。我凝视着那个陌生的脸庞,心中第一次闪过一个想法:林建国啊林建国,你这一辈子,难道一直活错了?
第1章 病来如山倒
年岁渐长,躯体如同陈年旧物,难以预测何时某个部件会突然失灵。
那个时刻我正帮邻居老张家的小孙子打造一个木制小马,刨子刚刚挥动起来,视线突然间变得漆黑一片,胸口仿佛感受着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死死掐住,痛苦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手中的工具“啪嗒”一声落在地面,扬起许多细小的木片。
重新醒来,看到的是医院里刺眼的白色顶棚,闻到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药水气息。
儿子林伟整夜未眠,守在床边,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胡须也显得十分凌乱。他察觉到我醒来,连忙靠近,声音沙哑且干涩:“父亲,您已经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我稍微动了动嘴,本想应和几句,却发觉喉咙部位也如同被粗糙物体摩擦过似的。
心脏血管出现堵塞,发作时险些危及生命,好在被快速送往医院。那位佩戴镜片的年轻医师,表达十分简明扼要,手术已经顺利完成,体内植入了两个医疗器械。不过今后要格外留意,避免过度劳累,也不能情绪激动,烟草和酒精一定要戒除,并且要规律性服用药物,按时进行后续检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林伟,随后又加了一句:离开医院之后,务必保证身边时刻有人陪伴。
林伟不住地点头,神情十分专注,仿佛接受批评的孩童,医生说的每句话他都牢牢记下。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多月,林伟确实非常用心了。他在公司里工作十分繁忙,但下班后还是立刻赶往医院,经常带着满身疲惫和外卖饭盒的味道。他有时太疲倦了,就趴在我的病床边小睡一会儿,眉头紧锁,睡梦中似乎还在解决棘手难题。
我望着他面容日渐憔悴,心中感到难过。他的母亲去世得早,我便独自一人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将他抚养成人,并资助他完成了大学学业。他如今能够有所作为,是我此生最大的自豪。然而此刻,看着他为了我四处奔忙,我又觉得,自己反而成了他的负担。
儿媳晓静也来过几次,每次都带着许多水果和滋补品,关怀备至,言语也很得体。
“爸,您就安心养着,家里什么都不用您操心。”
“爸,想吃什么就跟林伟说,我给他做好了送过来。”
我能感觉到,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实际心里并不情愿。每次她到访,没坐多久,手机就频繁响起,不是有客户找她,就是领导召唤,仿佛整个公司的运转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每次她一挂断电话,就立刻满脸歉意地解释:“爸,家里出了点状况,我得马上赶回去,下次再来看您。”
我能说什么?只能笑着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工作要紧。”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点发慌。
林伟那天来办理出院手续,我正整理自己的几件旧衣物,心里默默想着。我居住的这栋老房子,是单位分配的,楼层很高,而且没有电梯设施。过去走路方便时并不在意,如今身体状况不佳,医生特别叮嘱过,上下楼梯都要格外小心谨慎。
而且,一个人住,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
我犹豫了半天,看着林伟忙前忙后的背影,终于还是开了口。
“小伟啊……”
“嗯?爸,怎么了?”他回过头,脸上带着询问。
我双手揉了揉,感觉有些难为情,如同渴望糖果的孩童般:“你瞧……我这副模样,医生也提及,需要人关照。你们家不是有个闲置的小屋吗?我思量着,暂时搬去你那里歇息几日,等身体好转了,我再返回原来的住处。”
我说得很慢,很小心,生怕给他添了麻烦。
林伟的动作有短暂的停顿,这一点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随即有些游移,很快又变得平静,接着面带微笑地说:可以啊,父亲,我会通知晓静的。您过去暂住,我们也能安心些。
我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儿子家,不就是自己家吗?
第2章 一通电话,一盆冷水
林伟把我个人物品搬进车辆,先把人送回了原先的居所。他解释说需要先返回家中整理一番,并且要通知晓静一声,随后下午会再来接我离开。
我理解,毕竟家里是晓静在操持,跟她说一声是应该的。
我正坐在那张有几十年历史的藤椅上,目光扫视着这个不大的住所。墙壁上摆放着我们成婚时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无比。房间里弥漫着木头的气息,这是我伴随一生的味道,既亲切又让人感到踏实。
可现在,这份安心里,却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孤单。
我碰了碰手机,打算给林伟通个话,询问他何时到访,转念一想,催促得过于急切,实在不妥。像他这样成熟稳重的男子,怎会如此依赖他人。
我来到露台,观察着楼下人来人往的景象。孩子们在嬉戏打闹,老人们聚在一起闲谈。阳光照耀在身上,感觉很温暖,但内心却感到一丝寒意。
电话终于响了,是林伟打来的。
我立刻拿起了电话,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渴望,开口道:你,小伟?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接着响起林伟带着倦意和踌躇的说话声:爸……那个……晓静她表示……
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提及,她的双亲即将于下周到访,需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您清楚,家中空间有限,若要安排他们于客房歇息,确实颇为……棘手。
“不太方便。”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拿着电话,好一阵子没吭声。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飞。我猜到电话那头,林伟必定很尴尬,也能猜到晓静在他身旁,正用目光或动作示意他该说什么。
我的孩子,那个自幼就诚实、能负责的孩子,何时开始会说这种不真话呢
晓静的家人,我清楚,有位在故乡县城中学执教,还有位在乡镇经营一家小店铺,他们一年之中也很少得空过来探望,可偏巧在我出院之际,他们却要来了。
这是一个借口,一个我无法拆穿,也无力反驳的借口。
“啊……原来如此。”我听见自己的话语,语气平淡得如同凝固的湖面,“这……确实麻烦。贵客到访乃重要时刻,务必周全款待。我……我无碍,独自处理即可。”
“爸,对不起……”林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解释什么不是我的错,我努力振作了一下,勉强露出个笑容,你继续做你的事,不用管我这边。这里吃穿不愁,街坊邻居也能帮衬着点。就这样吧,挂断电话。
我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匆匆挂了电话。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令人不安,唯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在“嗒嗒、嗒嗒”地响个不停,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撞击我的心脏。
我慢慢回到藤椅里,觉得全身的劲都被掏空了。窗外的阳光明明很灿烂,可我却觉得,天空变暗了。
一桶凉水,自上而下泼洒,将那丝尚存的热望,彻底熄灭,连一丝烟缕也未留。
其实,在那个他们称作“家”的场所,根本没为我预备一个角落,哪怕只是暂时的安顿。
第3章 刨花香里的旧时光
内心感到十分压抑,无法在屋内静坐片刻。我更换了衣物,缓缓地来回踱步,最终抵达了街角老张经营的那家木工作坊。
老张年龄比我多五岁,我们一起在木器制造场所学习技艺,后来那家场所停办,他自己创办了这家小型店铺,从事一些修理和加工工作,感觉相当舒适。
这家店铺体积不大,空气中持续飘荡着松木与桐油交融的气味。地面堆积着木材和木屑,墙壁上陈列着形形色色的工具,包括锯子、刨子、凿子和墨斗等,所有物件都涂满油渍,仿佛老友的手,显得光滑而充满力量。
老张此刻正戴着老花镜,他俯身用一把小刻刀,在一块樟木上刻画着物件。注意到我进入,他抬起头来,随后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
“建国?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还在医院吗?”
“昨天出院了。”我找了个小马扎坐下,声音有点闷。
老张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为我斟了一杯热茶,茶水是浓烈的茉莉花茶,这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
离开医院后,你为何没去儿子那里?你目前的身体状况,独自居住真的没问题吗?他仔细观察我的面容,眉头紧锁。
我手持茶盏,茶盏上蒸腾的热气让我的眼睛感到略微不适。我将林伟电话中告知的内容,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老张。
老张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鼻子里喷出一股气。
他拿起一块砂纸,慢慢地打磨着手里的那块樟木,动作不紧不慢。
“借口。”他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我知道。”我低声说。
如今这些年轻人啊,老张长叹一声,手上的活计也放下了,心里头,算计得可仔细了。你若去了,吃喝大小事,谁能照料?你那些药,谁能提醒你按时服用?晓静那个姑娘,一看就是个有野心的人,哪有空闲顾及你。林伟倒是有心,但他真敢吗?家里谁做主,你还不明白?
老张说的话,犹如尖利的刻刀,将我心中那块伪装的挡箭牌,逐一刮掉,显现出残酷的真相。
“我并非意图指导他们如何服务,”我申辩道,语气却显得有些虚弱,“我仅仅希望身边能有个伴儿,这样内心才能感到安稳。”
安稳吗?老张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透着几分落寞,他说,建国啊,咱们这个年纪,应该弄清楚一个道理,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身,孩子呢,孩子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困境,指望他们,最终伤心的还是自己。
他拿了一块抛光的樟木给我,木头上刻着两只嬉戏的鸳鸯,形态逼真。
“你瞧那木料,”他讲,“若将外皮完全去除,再涂上保护层,它就能保持形态数十年不变。但人的心思呢?却总是在不断变幻。”
我轻轻抚弄着这对鸳鸯,它们是冰冷的木头,却似乎蕴含着暖意。我一生都在与木材打交道。木材是静止的,是具体的,你付出多少努力,它就会给予多少回应。但人心是流动的,是难以看见和触摸的,你付出全部真诚,最终可能会遭受刺心的伤害。
不要胡思乱想了,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爱护,自己照料自己,比什么都重要,需要什么东西,缺少什么东西,跟我说,我这腿脚,还非常灵活呢。
我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和老张谈了半天,说的全是些过往的回忆。我们谈起当徒弟时,师傅多么严格;谈起工厂第一次领到薪水,我们俩跑去吃了顿水饺,每人点了二两烧酒;谈起林伟幼年时,顽皮捣蛋,被我拿着鸡毛掸子满院追;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很久,但记忆依然清晰。
话匣子一开,胸中那股郁结不畅的感觉,仿佛也跟着这满屋的木屑香气,渐渐消散了些。
是啊,人活一辈子,谁还没点沟沟坎坎。路,还得自己往下走。
离开老张的店铺时,天色已近黄昏,我缓缓向家中行进,途中经过集市,不由自主地,我转了进去。
我买了一条鱼,几样青菜,还称了半斤林伟最爱吃的卤牛肉。
我想,明天给他送过去。他工作那么累,得补补。
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儿子,会真的不管我。他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我得体谅他。我是他爹。
第44章 红包与疏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鱼处理整洁,开始熬制汤汁,青菜浸过凉水,准备凉菜,还把煮好的牛肉切成细条,整齐地放在盘子里,上午忙碌不停,出了满身黏汗,胸口感到些许压抑,迅速服下一片药片。
看着桌上三菜一汤,我心里挺满足。
我把饭菜装进保温饭盒里,一层一层码好,提着下了楼。
现在是正午时分,阳光有些刺眼。我来到公交站点,等了十多分钟,最终登上了一辆挤满了人的公共汽车。车厢内空气污浊不堪,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手中的饭盒,仿佛它是无价之宝。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站在了林伟他们公司楼下。
摩天大楼直插天际,亮晶晶的玻璃墙在日光下耀眼夺目。来来往往的,尽是些衣着笔挺、行色匆匆的年轻人。我拎着饭盒,身上套着件洗得褪色的旧外套,站在这里,显得特别突兀。
我给林伟打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父亲?您为何在此?”他的言语中满是意外,另带些我能辨别的惊惶。
我……我为你准备些食物过来,你中午不要老是吃外卖,那样对身体不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爸,您在哪?我下去接您。”
片刻之后,林伟穿过旋转入口奔了出来,望见我,连忙迎上来,接过了我手上的餐盘。
“父亲,您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为何要远行,如此奔波。此刻天气酷热,倘若因此受暑,后果不堪设想。”他口头上虽显责怪,但目光中流露着担忧。
我的心,一下子就暖了。
“没事,我慢点走,不累。”我笑着说。
他拽着我来到楼旁的花园角落坐下,掀开了饭盒盖子。鱼汤升腾起氤氲的蒸汽,弥漫着温馨的气息。
“快吃吧,不然凉了。”我催促他。
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饿了。
我望着他进餐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幼时的他。那时家境贫寒,但凡有可口的菜肴,我总会让给他。他亦是如此,吃得急促,似乎永远无法满足。
“好吃。”他含混不清地说,“还是您做的菜有味道。”
我笑了,眼角有点湿。这点辛苦,值了。
他很快吃完了,把饭盒收拾好。
“爸,我得上去开会了。”他站起身,看了看手表。
“去吧,工作要紧。”我也跟着站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厚厚的一沓,塞到我手里。
“父亲,这个请您收下,您出院之后需要购买些补品来调养身体,不要吝啬花费。”
我捏着那个红包,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不要,”我把红包推回去,“我有退休金,够花了。”
“您收下吧,父亲。算作我……算作我为您尽的孝心。”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不敢与我对视。
我明白了。
这钱,不是孝敬。是补偿,是安抚,是堵住我嘴的工具。
他渴望财富,以便抚平内心的负罪感,同时补偿未能带我一同居住的遗憾。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需要用钱来衡量亲情了?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小伟,我注视着他,郑重其事地讲,父亲不需要你的财物,父亲只盼望……你能多回家里探望。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走了。”我把饭盒接过来,转过身。
我没有回头,我怕他看到我发红的眼眶。
返程的公共汽车里,我倚着车窗,注视着窗外急速后移的街貌。摩天楼林立,车流不息,这座都市如此喧嚣,如此辽阔,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栖居的角落。
儿子已经成熟,双翼丰满,离开了原地。他拥有了独立的生活圈,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也承受着难以言说的苦楚。作为父亲,我似乎变成了他生活版图中的一个旁观者。
那个红包,仿佛一根尖锐物,牢固地插在我们父子关系之中。我们彼此之间,存在的,不只是空间上的间隔,还有难以启齿的隔阂。
第5章 一扇门,两个世界
我没再主动联系林伟。
我需要为他,也为己留出余地。或许,我过于任性,过分看重自身。孩子们拥有自己的圈子,我不应持续去侵扰。
我亲自去市场购买食材,自己动手烹饪,每天都会到楼下散散步,和老朋友们聊聊天,生活挺安稳的。
然而,当夜幕降临,四周寂静无声之际,那种寂寞感,仿佛海浪般,会不知不觉地涌起,将整个心房完全覆盖。
我时常会陷入一个幻境,里面出现我的母亲,她保持着青春的模样,伫立在我们那座旧房子的入口,脸上挂着笑容,然后发问我:“建国,你到家了吗?”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心里总是挂念着孙子,那个刚去幼儿园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想着去探望孙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妨碍。
我特地去水果店,挑了最大最新鲜的桔子。孙子最爱吃这个。
我提着一袋沉甸甸的桔子,又坐上了那趟熟悉的公交车。
到了他们小区楼下,我没提前打电话。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通过电梯来到楼上,来到他家的门前,刚要敲响门铃,就听见室内传来晓静讲电话的声音。
门虚掩着,声音传得很清楚。
“妈,他非要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林伟也真是的,什么都跟他爸说。”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访客是哪位亲戚,我临时编造了理由,不然没法回应他,接待他住在哪里呢?家里空间太小了,而且他身上总有一股药水味,孩子闻着不舒服……他健康状况不佳,应该去福利机构居住,或者雇佣专人照料,到我们家来合适吗?我们两人工作都十分疲惫,根本没有能力照顾他人?
林伟这个人,也是个愚孝,我稍微说他几句,他就直接翻脸不认人。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也听不下去了。
听觉中持续有鸣叫,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响都停歇了,唯独听见晓静那尖锐而刻薄的言辞,如同无数淬毒的利刃,一下下,在内心深处进行着残忍的折磨。
我提着那袋桔子,站在儿子家门口,听着门里儿媳妇打电话的声音,感觉手里的分量,一下子比我这六十年的岁月还要沉。
原来,不是不方便,是嫌我麻烦。
原来,我身上的药味,会熏到我的亲孙子。
事实上,作为父亲,我在儿媳妇心目中,仅仅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带来不便的存在,是那种适合被安置在养老机构的老人。
我从门缝往里瞧,看见儿子林伟,正端坐在沙发上,任凭他的妻子那样数落他父亲,始终一言未发。他只是抽烟,一支接一支,烟雾弥漫里,我无法辨认他的神色。
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了。
我一生中一直非常节俭,把最宝贵的都奉献给了他。我指导他学步,教他如何言语,传授他为人处世的方法。原以为他会长成能为我遮挡风雨的宏伟树木,最终发现,他连一丝风都为我抵挡不了。
养儿防老?
我伫立在门外,那四个字,实属我一生中所听闻,最荒诞不经的戏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楼的。
我的双腿沉重如铅块,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手中的那包橘子被我死死抓住,指甲深深嵌进橘皮,酸涩的液体渗出,黏腻难耐,恰似我当下的心境。
我把那袋桔子,轻轻地放在了楼下的垃圾桶旁边。
我想,也许会有拾荒的人需要它。
但我的孙子,大概是吃不到了。
我怕那桔子,也沾上了我这一身,让他妈妈讨厌的药味儿。
第66章 榫卯之间的传承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没出门。
我未点亮灯,独自静坐于昏暗中,思绪不断,反复萦绕着晓静所言,以及林伟默然不语的身形。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真的。
我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深深的疲惫。
我毕生似乎都在为他人而活,为了双亲的期盼,为了爱人的美满,为了孩子的未来。最终,我竟成了无人问津的孤身一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我穿上我那身最旧的工作服,走进了那间被我当做储藏室的小屋。
那是我以前的工坊。
房间里塞满了各式木材,包括松木、榆木,以及一件我保存多年的老红木。周围弥漫着木头的味道,那股子亲切的气息,仿佛一只轻柔的触手,抚慰着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我拿起一件工具,手心感受着它冰冷的金属部分和光滑的木质把手。这种感觉,宛如遇见了分别许久的朋友。
我决定,要做点什么。
记得晓静怀宝宝那阵子,她曾打趣道:爸,您可是木工高手,以后可得亲手给小家伙打造个与众不同的床。
那时我面带微笑应承下来,接着,他们购置了商店售卖的婴儿床,这件事情最终被搁置一旁了。
现在,我想把它做出来。
我挑选了一块优质的榉木,它的材质十分坚实,花纹非常精致。我事先没有制作设计图,所有的长度宽度,以及各个部件的安排,全都在我的脑海中构思妥当。
我开始动工。
锯木头,刨平,开榫,凿卯……
“嘎吱嘎吱”的锯木动静,沙沙的刨子摩擦木料声响,咚咚的凿子击打木头的节奏,这些声响,是我一生中最耳熟能详的合奏。
我在进行木工工作时,完全不受时间流逝的影响,也忽略了身体的不适,更将心中的种种烦恼抛诸脑后。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块木头。
要用最古老的方法制作这个摇篮,完全不用钉子,也完全不用胶水,只依靠木材与木材相互嵌合的力量,就能把它牢固地组装起来。
依照祖辈们坚守的信念,质朴,稳固,能够经受住岁月的检验。
每个卯眼,都必须规整端正;每段榫头,务必紧密贴合。略微不足便易松散,稍有过盈则显僵硬。掌握这微妙的尺度,全然依靠手艺人的技艺,视觉的精准,以及内心的专注。
我的动作迟缓,却很用心。感到疲倦,就停下手,喝点饮料,稍作休息。胸部不再难受,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些能量。
老张来看过我一次,看到我屋里满地的木屑,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这是……不要命了?”
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手指着那个刚刚成型的婴儿床,表示我需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否则,身体可能会先垮掉。
老张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我身上,最终他微微颔首,开口道:这倒可以。心中有惦记,总胜过一片空白。
半个月后,摇篮做好了。
我反复用砂纸打磨,让每一处木头都变得极为平整,如同初生婴儿的肌肤一般细腻。接着,我取来天然的木蜡,细心涂抹了三次。经过油分的渗透,那榉木的天然纹路呈现出一种柔和而动人的美感。
摇篮的床头,我雕了一对小小的喜鹊,寓意着喜上眉梢。
看着这个凝聚了我半个月心血的作品,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做这个摇篮,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我只想让孙子明白,儿子知晓,还有那个轻视我的儿媳清楚:我林建国,干的是木工活儿。我这双手,会衰老,会发颤,但它们曾经造出过美好,做出过贡献。我这个人,会生病,会跌倒,但我有我的骨气,有我的自豪。
我不是一个只会拖累你们的废人。
第7章 不用钉子的摇篮
我给林伟打了个电话。
小伟,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来我这儿一趟,有个东西要交给你,我的语气很平静。
电话那头,林伟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他一个人来了。
一想到他,我的心就感到一阵难受。他终究是我的孩子。亲情,重于泰山。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屋子中央的那个摇篮。
他愣住了。
他缓缓挪动脚步,探出手,谨慎地抚弄着婴儿床光洁的扶手,手指掠过一对镂刻的喜鹊,目光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爸……这是您做的?”
“嗯。”我点了点头。
他俯下身子,认真审视着婴儿床的各个接合部位,发现了那些巧妙吻合的卯榫构造,也发现了那些密不透风的组合方式。
“连个钉子影儿都没有……”他低声嘀咕,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冲我说的。
“祖辈流传下来的这门手艺,”我讲,“无需借助钉子,其牢固程度超越使用钉子,历经一百八十载岁月,依然稳固如初。”
林伟站起身,转过来看着我。
他的眼圈,红了。
“爸……”他叫了我一声,声音哽咽了,“对不起。”
他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辩解什么。就这三个字,“对不起”。
我知道,他都懂了。
这个摇DEN,不只是个摇篮,它是我身为父亲,无声的倾诉,也是我身为匠人,最终的执着。
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说道:婴儿床,是准备给小宝宝的。你找辆交通工具,将它运回去。通知一下晓静,那款木蜡油源自德国,成分纯净,对孩童没有任何害处。
林伟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叫了一辆货拉拉,和我一起,小心地把摇篮搬上了车。
临走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塞到我手里。
“爸,这是家里的钥匙。您……您随时都可以过来。”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金属的,冰凉的。但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我点了点头。
看着货车远去,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跟着落了地。
我不知道这个摇篮,能不能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
但我知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第88章 一碗汤里的和解
又过了一个星期。
周末的早上,我正在阳台给花浇水,门铃响了。
我推开房门,看见林伟、晓静和我孙子都在门口站着。晓静提着不少菜,脸上挂着略显拘谨的笑容。
“爸。”她轻声叫我。
我的小孙子从林伟身后探出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喊:“爷爷!”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把他们迎进屋。
晓静把菜放到厨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爸,我……我来做顿饭。”
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好。”
那天中午,晓静负责准备饭菜。她在厨房里忙着准备食材,林伟在旁边协助她。我带着孙子在客厅活动,他手里拿着我亲手制作的小木制武器,非常喜欢,一直拿着不放手。
室内弥漫着佳肴的诱人气息,伴随着孩童的欢声笑语。那种阔别已久的,家的归属感,重新浮现心头。
用餐之际,晓静为我把汤端来,是一锅她亲手熬制的乌鸡汤,汤里加入了红枣和枸杞。
“爸,您尝尝。您身体虚,多喝点汤补补。”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汤很鲜,也很暖,一直暖到了我的心里。
晓静,我注视着她,轻声说道,那天,在入口处,你讲的话,我全都清楚了。
晓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手上的筷子摇摇欲坠,几乎要落在桌面上。林伟的目光也紧锁着我,显得十分不安。
我接着讲:我并不责备你,你们年轻人,确实承受着各自的重担和不易,我作为长者,观念跟不上时代,给你们带来了困扰。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确实是我犯了错,是我太幼稚,您不要这样讲……”晓静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用手势制止了她的话,一家人之间,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就像我从事木工行业,木头与木头之间,想要达到天衣无缝的效果,就必须彼此包容,你多让一点,我就得退让一点。这种家庭生活,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林伟和晓静,说道:“那个婴儿床,我采用榫卯结构打造而成,榫头和卯眼看似是两个独立部件,唯有紧密契合,才能稳固承重。家庭也是如此,你们二人和睦相处,胜过一切。”
林伟和晓静都低下了头。
那次用餐,气氛十分沉闷,然而谁都明白,许多事情,已然转变了。
自那以后,他们每个周末都来探望我。偶尔,我也去他们家暂住两日。晓静为我整理出一间整洁的卧房,里面的寝具都经过晾晒,带着日光的气息。
她依旧很忙,经常需要工作到很晚,不过她看我的目光,却增添了许多从前所没有的敬意和亲切感。
我清楚,养育子女以备养老这一说法,在当今社会,可能有了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不言自明的索取和倚仗,而是以彼此理解和敬重为基础,情感上的连结。
我的体质,依旧没什么变化,药物无法中断。不过我的精神,却日渐开朗。
每逢晴朗,我仍会前往老张的店铺小坐片刻。他依然在那里,照看他的木制品,钻研他的手艺,也守护着那份悠然自得的恬淡心境。
我们这样的存在,好比古老的卯榫构造,或许缺乏耀眼的外表,却以自身方法,稳固地承载着尘世的某个部分,坚韧,且不张扬。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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