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团队已经离开三十多年了,回想起当时的趣事,还是百感交集。
突然之间,生产队这个农村最基层的集体组织消失了三十多年。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人民公社体制有切身的感受,对生产队里的生活也有复杂的感受……
“吃饭了没?”在那个年代,村民们无论是路上碰面,还是走访邻居,打招呼的方式都差不多。我从小就受这种朴素的礼仪熏陶,被父母长辈教导要恭敬有礼。我很清楚,这不是一种表面的礼节,而是蕴含着最朴素、最真挚的感情。因为“民以食为天”,在千百年来的农耕经济下,维持温饱一直是人们生存的首要需求。延续到生产队时期,一日三餐能填饱肚子,是当时村民们的“幸福梦想”。
生产队队长、副队长、女队长、会计、保管员组成生产队委员会,他们是队里的决策者,一切事务都由他们决定。生产队里的农活由队长安排,然后队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带领队员在各个地块上干活,一年四季,天天干。
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就被分配了体面的工作,干得好的可以调到大队,能进大队干活的人不多。赤脚医生、拖拉机手、屠夫、供销社或购销点的推销员,都是当时人们羡慕的职业,被称为“听诊器、方向盘、屠刀、推销员”。三十出头体弱多病的,就被派到坡上搭窝棚,要么到山谷里驱赶麻雀,要么到红薯地里看红薯,要么到棉花地里看棉花,除了回家打干粮,白天晚上都在坡上吃住。年纪大一些、身手敏捷的,就被派到坡上管理菜园。 除了根据季节种植、管理蔬菜,分发给社员外,平时或是忙于“三秋”,劳动者们就到坡上干活,中午帮忙烧点水、做点菜。
哪家盖房子,生产队就派几个青壮年劳力去帮忙,不影响农活,户主就尽量做好中午饭菜招待他们。女儿出嫁,生产队就派一个能说会道、酒量好的人陪家家送嫁妆,给家家拉面子。有一次我们去兴家公社宋家村收拾箱子,几个人身子一晃,喝酒陪酒的都摔倒了。家里找不到别人,酒也拿不出来。回来后,队长高兴地说:“你真是得了光荣,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参加。”
当时生产队里的计分标准是:男专职工计10分,忙于“三秋”加班可计12、13分,女专职工一般计7、8分,有时也按劳动的轻重、数量来计。在生产队里干活的妇女,是按零工计分的,在“三秋”季节,则按计件计分。如麦收时割麦穗,以麦秆的重量来计工分;秋收时,以手工脱粒的玉米棒的重量来计工分;冬天,以编织苇叶的数量来计工分。不管劳动轻重,只要有活可做,能挣工分,这就是当时队员们的追求。
当时我和三个姐姐都在上学,生产队就我妈妈一个人干活,每天只能挣7个工分。为了多挣工分,避免年底扣除生产队拨付的粮、柴、菜等经费后出现赤字,我利用周日、节假日到生产队找活干。因为年纪小,真正适合我的活儿并不多。刚开始,我跟着妇女们到棉田里摘棉花、到庄稼地里除草、翻红薯藤、打玉米叶。生产队每天给我3个工分,我很高兴,因为也能挣工分。
春天的劳动不多,生产队里的男劳动者一般都下山去整地,准备插棉,女人们则由一人牵着去麦田里拔杂草、拔野菜。中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们从麦田里摘了一些玉米茬,找个避风的地方,点上火,围成一圈,各自拿出自己带来的馒头或饼子,烤着吃。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队长安排我和一个男工带上工具,到村外的社员家里捡鸡鸭粪,按照每户提供的量换取火柴和煤油。在计划经济时代,他们足不出户就能换取生活用品,所以他们很感激。
有一次,我偶然来到卖鸭子的人家,他从东北大连带回来一个儿媳妇,当时马塔湖的风头正劲。男的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女的和两个女儿。她中等身材,略胖,嘴里叼着烟,喝着茶,举止言谈都与农村妇女不同,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告诉我们,刚开始她还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偶尔跟着丈夫进村,别人就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背后指指点点。她说,因为住在村外,交通不便,走路又不方便,人生地不熟,所以不敢轻易离开家。因为到处都是沟渠、河湾,如果在芦苇荡里迷路了,那就更可怕了。
渐渐地,湖区的人开始对她和两个女儿示好。摘莲藕的人路过时,会停下来放下几根莲藕;拉网捕鱼的人,会向他们要水喝,喂他们一些鱼虾。有时,她丈夫回家的路上,会抓一只野鸭带回家。虽然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那时他们也不用担心吃不饱。当问她为何愿意跟着卖鸭子的人来这里嫁人时,她只是笑而不答。几年后,不知什么原因,儿媳妇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大连。
随着我长大,上初中、高中的时候,每到麦收、秋种的季节,队长就安排一个男劳工带我一起去。清晨劳工们上班后,我们就按照任务单到各家收粮。从龚家到郭家,有的户口不是干粮没煮透,就是菜没捞好,我们得来回催他们吃早饭好几次。劳工们能不能按时吃早饭,就看我们的催饭能力了。
到了麦收季节,吃完早饭,我马上加入到小伙伴们摘麦穗的队伍中。那时候,小朋友都是按照捡到的麦穗重量来算工分的,捡得越多,工分就越高。那时候,我们很乐意跟着一个不太会收麦子的人,因为他掉在地上的麦穗越多,一天的工分就越多。记得有一次,一个朋友捡到的麦穗数量和我们差不多,但重量却多得多。我们都纳闷了。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他打开一看,发现麦穗上包着一大块土块。
当时,把庄稼运到生产队的主要工具是铁锹,遇到旱年,劳动者就用扁担挑着。小麦运到生产队后,先由老年妇女修剪麦穗,然后用铁梳梳理麦草,放在刀上把麦穗割下,再用草绳捆扎麦草。打零工的妇女用铁叉把麦穗捡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晒干。麦穗晒焦了,就用牲畜用滚筒碾压,用木叉把麦草一层层挑出,直到只剩下麦粒,用推耙堆起来,再用畚箩借助风力畚篦,这个过程叫畚篦。收获的粮食,先按上级下达的定额上交公粮,生产队留一部分储备粮,其余的按人口分配给成员。
麦季雨过后,我们小时候也没闲着,大家从家里带了个瓷罐,拿了一根用弯铁丝做成的钩子,下山去干沟里捉螃蟹。人们看见一个洞前有一只蟾蜍,就高兴极了。按照以往的经验,里面肯定有螃蟹。先用铁钩把它捞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钩子放进洞里,等螃蟹用大爪子夹住钩子的时候,再慢慢地把它拖出来,放进罐子里。每次少则三五只,多则十几只。带回家,是一顿美餐。有时钩到蛇,人们就会惊慌失措,什么也不管地逃走。虽然老人说马塔湖的蛇是没有毒的,但人们遇到蛇还是心惊胆战,远远躲避。
秋收播种时节,早上劳动者们的饭菜送到坡上后,一整天就由一个老大爷带着我们两个孩子到河沟边、坡边给正在犁地的牲畜割草。每行草割完后,就运回犁地的营地。我们分工很明确,下午三四点左右,我们拿着镰刀帮牲畜割草,准备晚上喂食。晚上我们几个人就住在坡上,晚上喂食的工作就由带我们去割草的老大爷来做。犁地的一般不干杂活,生产队每天种的麦子多少,完全取决于犁地的亩数。第二天,等到所有劳动者都开始干活了,我们就跟着犁地的人员名单回村,到各家各户收粮。 每天都这样,直到秋收秋种季节结束,我干了好多年。
为了及时抢收、播种,每到“三秋”(麦收、秋收秋种、立冬收芦苇)季节,生产大队委员会都要在坡里扎营,设立“三秋”指挥所。除了到各生产队了解、督促生产外,还有人用铁笔、蜡纸、钢板、手推油印机等专门编印《三秋战报》,及时上报各生产队玉米收割、小麦种植亩数,并制成流动优胜红旗,按进度、质量给予奖励。为了争创一流,田间地头插满了红旗,标语连成一片。随处可见争先恐后、奋力拼搏、争当第一的劳动场景。
由于湖区沟河众多,旱地面积小,鉴于机械化程度低,没有发挥人力的作用,所以,除了用牛马耕地外,很多人用锄头耕地。基肥一般用木制单腿犁手工撒在地上。最初播种时用两腿犁,随着科学耕作技术的提高,轮流使用四腿犁、六腿犁、八腿犁。那时全是手工,一人扶着犁,一人带动车轴,两至四人用绳索拉动。最累的活儿是撒肥,两人用扁担把装满干粪的芦苇袋分散到田间各个点。 地块两端各有一个人拿着肥料犁来回跑动,用铁叉把袋子里的粪肥挖出来再放进肥料犁里。一旦启动,就不能中途停下来,因为除非楼里的干粪全部清除,否则单腿犁的控制阀不好用。
那时,生产队很少使用化肥,为了多积累农家肥,夏天把莎草割铲,用铁锹挖河泥,和马粪、牛粪混合,放在密封池里发酵,秋收秋种前晒干。这些活,大多是由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和共青团员干的。他们不计较名利,利用午休、晚上的时间给生产队做贡献。虽然一开始喊的口号是种够麦子,给国庆献礼,但实际上,到霜冻来临时,有些生产队还没有种完麦子。
每年收割芦苇的冬秋季节,由于天气寒冷,水分大,为了防止收割芦苇时伤到脚,需要准备一些牛皮,用来缝制牛蹄、牛腿。生产队委给生产大队、人民公社写申请,把牛宰了,只要申请通过,社员们就有牛肉吃,相当于提前过年了。但那时候牛头、牛脚、牛骨头谁也不要,一是社员们没有那么多柴火做饭,二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熬夜,怕耽误第二天干活挣工分。
割芦苇是个技术活,要把茬割短,割得快,才算好手。用铲子运芦苇也是需要基本功的,遇到大风,只能双手应对,如果铲子不小心卡在了隐蔽的木桩上,就更要小心了。经常有人掉进水里,铲子沉到水底,也有人溺水身亡。
当时,生产队里的文化娱乐生活很贫乏,一年只能看几次露天电影。每听说晚上要放电影,我们一大早就用玉米秸、高粱秸或瓦片搭起来占个位置,免得去晚了站得老远看不好。有时是听别人说消息,我们也不愿浪费时间。往往看一次电影还不过瘾,要跑好几个村子去看,有的要跑十几里地。电影里演员的台词,我们几乎都能背下来。如《小兵张嘎》、《地雷战》、《英雄儿女》、《小二黑的婚礼》、豫剧《朝阳沟》,在放正片前,往往要用幻灯机先放几分钟反映时事的幻灯片。
春节期间,马塔胡玉龙子地剧团在玉龙湾歌剧院为乡亲们献上了准备了近两个月的京剧,演出的主要是《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奇袭白虎团》等样板戏,还排练了古装京剧《十五贯》、《苏三处刑》、《穆桂英挂帅》。演出从初二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初六,周边村、其他公社村也争相聘请演员,一唱就是几天。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大部分成员都是文盲。为了扫除农村青壮年文盲,在晚上或农闲时节,开办夜校、午校,安排一些人当老师,教读书、教算术。为了营造良好的识字氛围,生产大队派人在巷道墙壁上画画写字。牛、马、羊等牲畜,鸡、鸭、鹅、猪等家禽,萝卜、茄子、白菜、洋葱等蔬菜,大大提高了农民识字的积极性。经过十多年的努力,扫除文盲任务基本完成。
平时农村人要磨面,要提前通知生产队,生产队会按顺序给人们发木牌,然后到生产队的畜牧场牵牲口。人们希望牵一只听话的,省事又能磨更多的面,不干活就生气,浪费时间。逢年过节,人们不让牲口休息,半夜在灯下不停地干活。那时候,很少有人家有石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最怕的就是做不成一顿像样的饭菜招待亲戚。支起扒炉,向邻居借点面粉,烤几个两面饼(粗细粮并举),用自家鸡下的鸡蛋做汤,这才算一家子好。就连过节走亲戚,也会在篮子里放几个馒头、饺子。一轮过后,馒头的数量也没减少多少,只是换了个款式而已。春节买的肉,都留到清明节才吃。新衣服只有过节才穿,而且往往几年都不换。
我当上民办教师后,记得八十年代初一个麦收季节,学校组织老师到当时的玉龙三大队第一生产队帮工,中午有白面饼、葫芦焖肉、一人一个咸鸭蛋,还有起泡酒可以喝,那种高端的招待,至今难忘。
每年年底,生产队委员会成员开会商定全年的劳务值,计算出生产队的总收入、总支出、总工分,把生产队的工分加到生产队的工分上,最后算出每项劳务值(一项全劳为10分)是多少。好的生产队有五毛钱、六毛钱的劳务值,差的有二毛钱、三毛钱的劳务值。扣除生产队发放的粮菜肉油柴,劳力多的家庭一年能拿到300元,一般家庭能拿到100—80元。有些劳力少的家庭亏空了,欠了生产队的钱,要到明年才能补上。由于生产队拿不出几斤食用油,所以一般都省下来,过节的时候多用。稍富裕一点的家庭就买点肥猪肉,炼成油,以备不时之需。
记得初中时,每周有半天的劳动时间,学校根据季节情况安排勤工俭学。同学们三两成群,向生产队借铁锹,在坡上割草,或捡粪便卖给生产队,还采摘地环、益母草、薄荷等药材,或摘车前子卖给公社收购站。虽然卖不了多少钱,但也能为家里减轻一些学费和购买学习用品的负担。后来,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各个生产队又搞起了不少副业项目,比如制草绳、熬水胶、制石棉瓦、榨棉籽油、屠宰牲畜等。劳动价值高,使团员的收入相当可观。
生产队主旋律是生产,日子一天天重复,生活平静地、按部就班地进行着。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广泛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人民公社解散,生产队也就消失了。
2018年国庆期间,老湾渔业举行了一场特殊的聚会。原栖凤公社四鱼大队一生产队90余名队员,时隔35年,相聚在老湾渔业。聚会当天,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搬迁过来的,有的步行,有的骑三轮车,有的坐汽车,有的开车……大家早早到场,相互问候,一起回忆往事。时不时有人开玩笑似的冒出小名,或亲切地喊出小孩子的外号。“娘宝”“狗蛋”“小胜利”“小千金”“小莲花”“小菊花”“小燕子”……
那时的生产队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开会,同甘共苦,有难同当,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笑的人带走了哭的人”。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朴实、真挚、亲切、深厚的。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位老人,他说:“我们是同一个生产队的……”然后我们就聊了一路。以前我听不懂他的语气和表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加体会到老人在工作中建立起来的深厚感情。
大家用地道的洼里方言,表达了村民的强烈情感。让我们保留这种怀旧的记忆。
作者简介:宋昆,山东桓台人,高中教师,退休,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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