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品经理”龙丹妮：做艺人就像做产品，我的兴趣永远在“年轻人”

《听她说话》是一档周末专栏，讲述女性职场故事。我们采访了12位来自不同行业的女性，聆听她们关于职场和生活的故事——她们如何在决定性的职业时刻做出决定、取得突破并认识自己。

第七位主讲嘉宾邀请到了被誉为“中国选秀教母”的龙丹妮，这是《明日之子3》结束后她首次接受媒体采访。从事节目制作二十多年后，她创办了哇叽哇，她将自己定义为“用新的态度做事”，并给自己一个新身份：产品经理。

口语 | 龙丹妮

访谈 | 张卓

编辑 | 沈星星

规划 | Kr Lab

设计 | 火山酱

龙丹妮的采访是工作日上午11点半在哇叽哇娱乐的会议室进行的。两天前，她刚从无锡的录音棚飞回北京。《偶像新生代》第三季总决赛的直播已经结束，龙丹妮手中又多了一个选秀冠军。

“你看看这个行业，记者都是女的。”这是龙丹妮走进会议室的第一反应，她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端着一个大水杯坐下，她的助理和市场总监也都坐了下来，房间里挤满了女性。

二十年来，龙丹妮一直在做节目，从电视媒体转战视频网站。两年前，她自主创业，创办哇叽哇，正式进军网络综艺领域，推出《偶像的次世代》系列节目。

她是娱乐公司的老板，也是娱乐圈最受关注的幕后推手之一。她频频出现在新闻中，经常登上微博热搜榜。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些渴望被看到和听到的男孩女孩。她努力站在浪潮中，横跨80后到00后的三个世代；她避免被外界影响，高度尊重自己内心的敏感和渴望。她呈现的故事比很多男人更勇敢、更坚决。

采访中，她畅谈如何打造青春偶像，意外透露对旗下艺人要成为怎样的偶像的期待，也坦言自己两年经营火箭少女101和R1SE的反思和初衷，感叹时代巨变，自己时常迷茫，每天都在“重新开始”。

身处娱乐圈中心的她，对自己现在的工作的定义是——不管是艺人、节目、音乐，她做的都是产品，她是一个产品经理。

哇吉吉娃创始人龙丹妮

以下为龙丹妮的讲述：

“不要挑战人性中的邪恶，做好事就够了”

《The Next Top 》今年已经播出了第三季，我一直在想这个节目想要解决什么问题？

今年设立了两个赛道，起步赛道和入围赛道。为什么这样设置？因为这两年新人数量突然暴增，数量多得让人猝不及防。今年选拔男生的节目只有三档，一下子就引进了几百个男生。这势必会给年轻人一种错觉：这个时代成名很容易，想用最快的方式进入这个市场。

但其实，已经出道的，甚至刚出道半年的，都有一种“快速翻页”和“落伍”的焦虑和恐慌。不仅是艺人，台上台下的我们，都感受到了这种焦虑和恐慌。这个时代是不是太快了？新人一出道就翻页了？在这样的氛围下，我在思考，到底应该做什么样的音乐节目？“明日之子”们该如何面对混乱的市场？他们是否有足够的心态继续走下去？

所以今年拍《明日之子》的时候，我们把PK的部分全部弱化，把职业的磨练和对职业的理解放大，也刻意避免煽情的告别。被淘汰是正常的事情，职场上，不适合就换个岗位去争取，何必拍得难过呢？我不想把这种情绪渲染的太夸张。

真人秀发展到今天，我越来越确定、越来越坚持，永远不要试图挑战人性的恶，做好事就够了，才是长远之计。我们做节目，越来越尊重人格的独立，也越来越尊重客观理性。

此次的六位明星推介人，包括在音乐领域非常有经验的专业歌手孙燕姿、华晨宇，刚出道不久的优秀歌手毛不易、孟美岐，还有能给年轻人讲行业道理的资深前辈宋丹丹。

但毕竟都是艺人，所以我们希望再找一个幕后的人，最好是管理过艺人、做过音乐的人，对行业有十几年的了解，能从另一个角度看选手。最初我们考虑了很多人，但发现没有一个特别适合所有领域的，所以大家都说，“龙先生，你自己来吧。”

他们一直劝我，后来我想，不是我特别适合上镜，可能是我身份比较特殊吧，我做过节目制作，音乐制作，艺人经纪，市场运营，公司运营。

我从幕后走到台前，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除了化妆的要求有点不适应。他们总是想把我打扮得看起来强大而迷人。我说：“我能穿大 T 恤吗？”我真的不是艺术家。造型师说：“如果你穿 T 恤，人们会说，‘我没有给你做造型，我以后怎么找工作？’所以我就接受了（笑）。

整个赛季最让我焦虑的第三项测试是：48小时内创作一首原创或改编歌曲。幕后工作人员，包括明星推广人，其实比参赛选手焦虑一万倍，他们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我焦虑到极点，就让导演动员全国各地的音乐制作人加入团队，大家都准备好了。

选手们想出的东西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这说明每个人都有自我表达的能力。你必须教他们如何表达自己。如果你不告诉他们，他们就会一直唱别人的歌，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多女孩在这一轮考试之后突然开始创作。比如，一个叫冯希瑶的选手在决赛前一周写了三首歌。我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她说，我就是把它们都拼凑起来了。

我真的很感动，发了两次朋友圈。今年的《明日之子》明显让我感受到了00后的力量，比如张雨绮，她就是最强的标签，你想象不到她才18岁，她们这一代明显和90后、80后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我做艺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特指过哪一群人。只是最近我感觉非常清楚：10年前、5年前，我遇到的选手跟现在的00后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他们没有00后那样的思维能力。

2000年后的参赛选手大多能呈现自己的作品，是因为他们自我表达能力越来越强，再加上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让他们的音乐基础越来越扎实，觉得创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记得毛不易刚参加《偶像的次世代》第一季的时候，海选时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我觉得这孩子挺搞笑、挺讽刺的，只是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直到他通过海选，我才见到他，问他有多少作品。他拿出歌单，唱了一首《山路上的旅行》。我当时就震惊了，说，这孩子有机会。他不只是开玩笑，他的（歌曲）里有很朴素、很普遍的东西。这在一个20多岁的孩子身上是很少见的。他既不拍马屁，也不追剧。我看他这么多年，没人像他这样表达过。太特别了。

有人问我，为什么我的节目冠军都是创作型歌手，比如毛不易、蔡维泽，《明日之子》的冠军张雨绮，是个人喜好吗？其实不是，都是年轻人选出来的，是年轻人的喜好。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时代在推动很多事情的发展，“创造力”成为年轻人不可或缺的能力。我今天早上发了一条朋友圈，放眼全球，音乐界的超级偶像个个都是有创造力的。阿黛尔16岁就出了第一支单曲， 岁，泰勒斯威夫特17岁，而我听张雨绮的原创作品时，她才16岁。她今年参加《明日之子》，18岁。

为什么说超级偶像大多是音乐人打造出来的呢？因为他们本质上就是艺术家。无论是歌词、音乐、编曲、制作，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这一代年轻观众也更喜欢有“创意”的歌手，因为现在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一首歌翻唱的速度比以前快很多，年轻人也愿意包容更新的东西。

制作《次世代星光》的初衷一直是鼓励年轻人表达自我，我们最终选出的人一定是有真实的自我表达能力，有相对完整独立的世界观。

我希望帮他们解决的不是你明天或者今天会不会红，而是你在这个行业能不能坚持下去，能坚持多久。

我管理艺人也是这样。即使他们不会写歌，我也会建议他们写歌。我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写。写完之后，是否发表是一回事，但你必须学会​​用这个来思考。这是你的武器之一。如果你不思考，你就完了。

就像周震南。他之前不是那种专注于原创的孩子。他在第一季《偶像的下一代》拿下第四名之后，我们觉得创作才是他的根本路，就给他找了制作人。基本上两人一有事没事就一起创作。经过两年的努力，他发现创作对他的表达有多重要。然后他对我说：龙老师，我要参加《创造营2019》。我说你真的要去吗？你想清楚了吗？他说：两年前我没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就为了拿冠军去的。我又问，要是没拿冠军怎么办？他说，我承认。创作其实帮助他建立了独立思考，学会了跟自己对话。也许冠军不是跟别人比，而是跟内心的自己比。

“不要指望成为一个名人。

我告诉每个人这一点。”

现在我做综艺，更多是用产品逻辑去思考：从分析底层逻辑、社会逻辑入手，去理解大家焦虑什么、行业焦虑什么。

《明日之子》的制作，也是基于行业的焦虑。最迫切的情况是，女歌手的市场存在缺口。这是整个行业目前面临的现状：女性如何在行业中生存？女歌手如何在行业中生存？这些都是现实的困境。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太多：第一，圈子对女性的包容度较低，对男性的包容度较高。从艺人的角度看，不管男生做什么，粉丝都会很包容；第二，从目前的流量逻辑来看，消费者还是以女性观众为主，女性很难喜欢女生。

这是一个社会现象，也是一个文化现象。

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明日之子》一定要选超级巨星，只能说要选当季最强的品牌，市场当下喜欢你，而超级巨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我在这个行业里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很多人的起起落落。我会告诉我的艺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超级偶像，但这并不意味着因为他们不能成为艺人或歌手，就不应该成为艺人或歌手。这是两码事。

音乐首先是一份职业，有人想当老板，有人想在音乐公司做幕后策划，做一辈子都觉得很幸福。不是每个喜欢音乐的人都能成为超级偶像，但音乐能不能让人活下去？我觉得可以。只是看你的胃口有多大，你是想吃包子，还是想吃一顿全席？

在毛不易迷茫的时候，我也跟他说，你只要坚持一件事，那就是创作、写歌，不管好坏，你只要写就好，十年后，这些都是你的作品，都是你的财富。

我总是告诉艺术家，能做的就尽量做。我们会在你能做的范围内去管理。如果歌曲不够好，我们就不会发布。但如果没有写不出来的，关上门说，再差也要写出来。因为只有你坚持创作，真实地表达自己，你才可能有机会，否则你连机会都没有。

如果一个年轻人能树立这样的价值观，对自己的职业有这样的认识，我想大家就不再焦虑了：你出名不出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表达自己。也许今天有1000万人听你的表达，但明天突然就只有10个人听了，你也能不用表达。

但这个行业的诱惑太大了，是一个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的行业，很多年轻人觉得：不是顶级明星，就不是好艺人，这种心态很扭曲很变态。

但话说回来，年轻的时候谁能看得清这些？想明白这些太难了。《明日之子》的其他五位明星推广人也都一头雾水。我快40岁了才明白“我”是什么。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明白呢？

“在两年内，运营这样一个团体

将会有很多遗憾。”

对于艺人管理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净化，不断的放大他真实的表达，净化、放大、净化、放大，让大家认可你的长处，达到极致。

我们运营火箭少女101和R1SE更大的挑战是如何把“团体”产品做好。中国的女团和男团都刚刚起步，有蓝海，但这条路没有可借鉴的，需要我们自己去探索。

办好这样一个团体，必然会有很多遗憾，但整个过程却非常有意义。火箭少女101是华语市场第一个备受关注的女团产品。R1SE和火箭少女101更特别的地方在于，她们的成员来自不同的原公司，而且每一位都是市场的选择，从成立那天起就拥有超高的人气。那么在整个时代的背景下，从这两个团体产品中，我们又能看到什么样的愿景呢？我觉得这个很令人期待。

前段时间在英国伦敦温布利球场看了防弹少年团的演出，从这个角度看韩国偶像团体文化已经有近20年的历史了，期间像SM、JYP这样的偶像公司都推出了优秀的偶像男团，如今防弹少年团被推向了世界，但也可以说是韩国人集体做了这样的事情。

在中国，我们还处在探索阶段：什么是粉丝？什么是团体？什么是集体粉丝？什​​么是个人粉丝？什么是团体的音乐？什么是个人的独唱？什么是团体的舞蹈？什么是团体的形象？中国和其他地方差别太大，我们还需要梳理、建立一套新的专业体系，相当于从零开始。

所以不要说韩国的男子组合怎么样，日本的男子组合怎么样，中国可能还需要五到八年才会有像“组合”这样的成熟产品，道理是一样的，我们的市场跟他们的市场差别太大，无法复制，无法比较。

很多人只看到一面，而没有看到另一面。市场运营到底有多难？与国外不同，虽然音乐专辑、演唱会、粉丝是音乐偶像市场的立足点，但在中国几乎没有收入，真正的收入来自于广告、综艺、代言……

韩国的音乐节目、音乐舞台五花八门，防弹少年团再红也要上音乐节目，而在中国，这种舞台很少，歌手出专辑后，还要想着去哪里唱，根本没地方唱，听起来好笑，但现实就是这样，在中国，歌手只能上综艺、拍电影，然后找机会宣传自己的歌曲。

我们都知道韩国偶像公司跟电视台都有深度合作，他们怎么可能单打独斗？就算是日本的AKB48，如果没有电通的支持，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所以在做火箭少女101和R1SE的时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要跟多家联盟合作，就算你有能力，但是没有资源，没有平台，没有宣传，你的资金投到哪里去？

还有一个问题，就算你什么都有了，你有没有这个体系里的专业人才？像防弹少年团，他们什么都是自己搞定的，从服装、造型、节目制作、演唱会。他们的模式就是要把这个品牌做到极致，每一点都要是他们团队对这个品牌的认知、审美、价值观的统一。归根结底，防弹少年团的作品足够好，说明背后的运营者对韩国音乐、大众文化、世界文化有深入的研究，才能做出这样的男团音乐。

但是我们所从事的行业，没有专业的人才，我现在告诉你，公司只招95后，不好意思，确实是招95后，因为我对这个时代、这个行业，没有什么经验可言。

“我每天都担心落后”

我之前做过很多节目，最后发现我只喜欢做真人秀，90%的节目都是素人，我最感兴趣的是帮他们找到自己的闪光点，而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闪光点是如此宝贵。

做音乐选秀节目的目的是什么？除了节目本身，我希望为音乐产业输出新的人才：无论是李宇春、张杰、华晨宇、毛不易……一直往下，你看看华语流行乐坛，都是这些孩子在做。

李宇春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文化现象，她站在了中国电视黄金时代的巅峰。巨星的产生和媒介的迭代发展有关，比如上世纪80年代，电视媒体推崇MTV，产生了迈克尔·杰克逊和麦当娜两位巨星，此后电视时代无人超越。中国电视音乐的黄金时代始于上世纪90年代，2005年达到顶峰，所以李宇春是一位恰好诞生在电视黄金时代的巨星。

这两年互联网开始有自己的综艺了，从腾讯的《明日之子》系列，到《创造营》系列。我相信互联网时代也会诞生一个属于这个媒介的巨星。他是谁？谁知道？也许明年，也许后年。我觉得历史很简单，你只知道这些人一定会出现，而且很快就会到来。但他们能不能出现在我们公司？我不知道。如果我遇到了，那是我的缘分。如果我没遇到，我也算是见证了一个时代。

两年前我创办了哇吉吉瓦，因为我觉得时代变了，年轻人都转向移动互联网了，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一个用户变化的趋势，我要跟着用户走，我想做一家专门为互联网生产内容的公司。

哇集集娃是一家内容公司，我们输出的都是内容，比如《明日之子》就是一个节目，对于艺人，我们输出的是音乐产品。我一直跟团队说，哇集集娃一定要把作品做到极致，作品做到极致，艺人才有未来，作品不好，长远来看也是没用的。

这两年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产品经理了，不光看内容：互联网时代有什么新玩法？商业模式是什么？有哪些新玩法？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每天都在变化。我每天都担心自己落后。所以我说像我们这样的公司不能定五年战略，两年战略就够了。

公司里每个人都需要重新学习。不要依赖过去的经验，只依赖当前的判断。从产品逻辑的角度看问题。跟不上就别干了。作为一家公司，要么前进，要么后退。这是很现实的，不前进就会被淘汰。

对我来说，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重新开始。我现在是这个行业的新人。唯一可贵的是，经过这么多年，我可以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如果我是偶像行业的新人，我可能会遇到很多看不见的瓶颈和障碍。

文化娱乐领域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人们为什么会选择喜欢一个偶像？因为他们的作品或者歌曲能够影响很多人。我参与其中的时候，会从更大的视角去看待人与社会的关系。这是我最感兴趣的，有一种沧桑感。

身在这个行业，我看到大家都很辛苦，即使是那些做得很好的人，我也觉得他们很辛苦。但大家都还在往前走，我们能做什么呢？我希望推出更多特别的年轻人，留下更多好的音乐和好的产品，也许会很有意义。否则，我们这个行业还能留下什么呢？

我现在唯一告诉自己，努力工作，不要去想结果。结果可能很好，别人会觉得很棒，可能很成功，也可能很糟糕，别人会说很可怕，很糟糕——没关系，成功或失败没那么重要，只是生活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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