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行短记:杂文集第十四卷,尽在悦读文网
滇行短记
(一)
总是未能掌握撰写游记的技巧。这次在昆明逗留了两个半月,依旧未能学会游记的撰写,最好是就此放弃。然而,朋友委托我寄去一篇短文,题目是关于滇游的。面对这份友情,我难以推辞;于是便信手拈来,随意记录。另辟蹊径,我哪里敢呢?只能姑且敷衍了事,心中甚是惭愧!
(二)
八月二十六日的清晨七点半,我抵达了昆明。与我同行的,是罗莘田先生。他,曾是我的童年玩伴,如今已成长为国内屈指可数的音韵学专家。久别重逢的老友,谈论着往昔的点点滴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几乎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住昆明青云街靛花巷,所以我也去住在那里。
在靛花巷居住的,包括郑毅生先生,汤老先生,袁家骅先生,许宝马录先生,以及郁泰然先生。
毅生先生身为历史学家,我自愧不如,不敢轻易与他探讨历史,只能偶尔讲讲笑话。汤老先生则是哲学家,对佛学造诣颇深,我暗中研读了他所著的《晋魏六朝佛教史》,却未能完全领悟,因此也未曾敢向他请教。家骅先生在西南联大讲授英国文学,整日埋头于书海,我生怕打扰到他,只有在泡好茶的时候,才敢悄悄进去喝上一碗,然后迅速离开。他的夫人钱晋华女士时常会来看望我。用餐时分,众人常聚于价格低廉的小餐馆共进餐食。宝马录先生身为一位统计学家,年纪轻轻,身材瘦削,智慧非凡。我在算术方面颇为欠缺,而他则日复一日地绘制着方程式。在英国完成学业后,他选择留校任教,我想,他的方程式绘制技艺定然精湛!若他仅限于统计学知识,我恐怕只能无言以对,束手无策。然而,他居然还能演唱三百多出昆曲。在昆曲领域,他成为了罗莘田先生和钱晋华女士的导师。罗先生之所以学习昆曲,是为了探究曲谱与音乐之间的联系,他关注的是字句的音容以及相应的谱法,尽管唱腔千变万化,但仍能发现编制曲谱的基本原则。钱女士则是因为她是一位音乐家而投身昆曲。我自身也曾略懂昆曲,如今也希望能在此地继续深造。然而,不知为何,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每日都宣称要创作曲子,然而却始终未曾动笔,于是只能与许先生商定:等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一同返回北平,不仅学习,更要进行彩唱!除了众多其他技艺之外,郁先生还擅长烹饪。每当他有空闲之时,便会亲自制作一二道小菜,再买上四两市的美酒,邀请我共饮两杯。因此,靛花巷中的学者们的生活,并未感到孤单。他们勤奋学习之际,我如同老鼠般躲进隐蔽的角落阅读或小憩;待他们放下书本,我也随之变得活跃起来。
此外,在这片土地上,我邂逅了杨今甫、闻一多、沈从文、卞之琳、陈梦家、朱自清、罗膺中、魏建功、章川岛等众多文坛前辈,仿佛踏入了一个“文艺之家”。关于这些先生的种种事迹,我将在日后不定期地向大家汇报。
(三)
靛花巷仅容纳了两三家住户,狭窄且环境不佳。然而,巷名的文雅之处,却让人心生向往,几乎要将它的简陋抛诸脑后。
昆明的街道名称大多颇具诗意。诸如金马碧鸡这样的美名自不必提,即便是靛花巷周边的玉龙堆、先生坡等地名,也足以让人感到愉悦。
靛花巷周边亦藏翠湖一景,相较于北平的三海,此湖规模较小,华美程度亦逊色,然而,在我看来:其胜过什刹海。湖中荷花与蒲草相映成趣;岸边竹树青翠,显得格外清雅。其中,猪耳菌尤为引人注目,大片的花朵竞相绽放。此花叶片厚实,略似猪耳,在北平,我们称之为凤眼兰,以形容其花朵之美;花瓣上点缀着黑点,宛如眼珠。叶片翠绿,质地厚实且闪耀着光泽;花朵呈现出粉色与蓝色的交融,无论是沐浴在阳光之中,抑或是沉浸在月光之下,都显得明亮且秀丽动人。
云南大学和中法大学位于靛花巷附近,因此湖畔常常聚集了许多青年男女,他们或是读书,或是散步,或是划船。昆明城宁静至极,此处更是静谧无比;每当月明之夜,来到这里,仿佛每个人都宁愿保持沉默。
(四)
昆明之建筑颇似北平风格,尽管楼栋数量较北平为多,然而其墙体之坚固,梁柱之雕刻,无不彰显出“京派”特色。
昆明之花木远超北平。北平虽重视园艺,然夏日炎炎,冬日风雪交加,养护花卉颇为不易。昆明四季如春,即便不经细心照料,亦是满目繁花。北平虽树木繁多,然久旱无雨,树叶渐显灰暗,观之令人不悦。昆明的树木既多且翠绿,更有松鼠在枝头嬉戏!满目浓荫,令人心旷神怡,我常立于楼顶远眺,总觉昆明宁静秀美;然而,街头的车水马龙并不亚于他地。
至于山水风光,北平自愧不如,此处环山环绕,滇池辽阔五百里——相较之下,北平的昆明湖显得微不足道。山体土壤呈红色,草木郁郁葱葱,绿色之中偶尔露出几处红色,彰显出一种深沉的力量,让人在昆明城外处处感受到一股静谧而有力的美感。
群山环绕,将平坦的坝子紧紧包围,广阔的稻田一望无际。在海田与稻田之间,宽阔的河堤上布满了曲折的沟渠,每一条都绵延数十里,堤岸上种满了树木。万顷的稻田中,一条条深绿色的线条勾勒其中,虽无特别之处,但整体看起来却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五)
在西南联大讲演了四次。
在首场演讲中,闻一多先生担任了主席之职。他谦逊地表示,在大学中主要从事研究工作,往往难以孕育出充满活力的文学作品……对此,我回应道:经过抗战四年,文艺创作者们揭露了许多文艺领域的疑问,并真诚地进行着探讨。然而,接下来的讨论阶段,必须进行深入研究,否则难以获得实质性成果;然而,作家们往往沉浸在创作之中,难以静下心来从事研究;因此,在大学中开展研究工作显得尤为重要,它有助于解决作家们面临的问题。研究并非一味推崇古代而轻视现代,而是为新文艺提供有益的借鉴,从而增强新文艺的根基。例如:在过去两年间,众人热议民族形式的话题,然而讨论焦点主要集中在何为民族形式以及其根源何在;而对于其中的微妙之处,绝非匆忙之间可以阐述清楚,必须逐一进行细致的探究。此外,罗莘田先生基于一百首北方民间曲调,揭示了民间诗歌韵律的生动与自由,以及十三辙的演变,并据此编纂成了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虽然仅涉及民族形式中的一个方面,但却是实实在在、细致入微地进行了阐述,绝非空洞的议论。阅读此册,我们至少能够了解十三辙拥有悠久的历史,以及它是如何取代了官方的诗韵;至少我们可以观察到民间文艺在用韵方面的活跃程度和大胆创新——这无疑也激励了我们写作时的信心。罗先生身为一位音韵学专家,然而他的研究成果却能够直接对文艺创作产生积极影响,我衷心希望这类实例能够日益增多。
(六)
正值雨季,外出旅游成为奢望。演讲结束后,我们便跟随莘田一同前往龙泉村。这个村子位于郊北,距离城市大约二十里路,那里设有北大文科研究所。冯芝生、罗膺中、钱端升、王了一以及陈梦家等教授都在那里安家。他们授课时,需要步行约二十里路程。
该研究所里大约有十几名研究生,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工作非常勤奋。他们每天三餐几乎不见荤腥,只能用一些“地蛋”丝来充当菜肴。我对他们勤奋苦读的精神深感敬佩,同时也对他们健康问题感到忧虑。莘田不幸患上恶性疟疾,几位学生日夜照料他,这种尊敬师长的传统美德实属难得。
莘田病了,我就写剧本。
(七)
研究所位于一座小坡之上——村民们称之为“山”。登上山顶远眺,蟠龙江的景色尽收眼底。靠近江边的外坡,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那里便是黑龙潭。夜幕降临,山下的村庄笼罩在轻雾之中;驴马身上挂着的铜铃声声,沿着绿意盎然的堤岸,从城里返回乡村。
冯芝生先生带我游览了黑龙潭,而徐旭生先生则选择在此地居住。这里生长着唐梅和宋柏;在旭老先生的住所后方,两棵大桂树正绽放着金黄的花朵。唐梅的树干虽然粗壮,但存活下来的枝条却仅有二三根细枝——事物即便年岁久远,也不一定就变得美观。
旭老坐在石凳上,提议道:“中秋之夜,何不前往滇池赏月;租赁一艘小舟,携带乐器与美酒佳果,畅游湖面直至天明。然而,经过一番商议,却并未达成共识。(一)船租费用高昂。(二)前往海边需步行二十里,清晨返回时同样需走二十里,实在是颇为辛苦。(三)难以寻觅擅长乐器的朋友。观赏滇池的明月,并非贫寒书生所能轻易实现的愿望啊!
(八)
中秋佳节,我和莘田共同出资,与研究所的学员们共度节日。吴晓铃先生负责掌勺,众人协助,竟然烹制出了不少美味的菜肴。用餐过后,我们在院子里赏月,有人吟唱昆曲。午时,我与两位同学一同前往钓鱼,结果只捕获了几条短短的寸鱼。
(九)
莘田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已经完成了话剧《大地龙蛇》的前两幕剧本。我邀请了膺中、了一以及众多研究生,一同来聆听我的朗读。他们对剧本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我据此开始了修改工作。
我对文艺一窍不通,但乐于去学习。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便是创作出一些文字,向朋友们朗读,并听取他们的批评。即便一个人的思维再怎么细腻,作品也不可能毫无瑕疵,旁观者往往能清晰地指出许多漏洞。
(十)
我与文之琳约定前往呈贡——他们居住在那儿,前往学校上课需乘坐火车。恰逢莘田身体康复不久,无法陪我同行,因此我们只能取消计划。我仍旧坚持着手撰写剧本。(十一)
岗头村离市区仅有八里之遥,这里也居住着不少联大的教师和员工。我曾三次前往此地,无论是从市区出发还是从龙泉村出发,沿途的风光都十分迷人。行进二三里后,在河堤旁的大树下或是路边的小茶馆稍作歇息,都让人不愿离去。
村旁的小山上坐落着涌泉寺,与云南的其他寺庙并无二致,庭院内种有高大的梅树和桂树。其中一株桂树正值晚花盛开,香气弥漫整个院落。寺庙后方有泉眼,泉水潺潺流至寺外,汇成一条小溪;溪水旁盛开秋葵及众多叫不出名的芬芳花朵,随手采摘几朵,便足以装点花瓶。我瞧见几位小女学生正站在溪边仔细挑选最适合插瓶的花枝——原来涌泉寺正是南普中学的所在地。
在南普中学,我对学生们谈了几点。我向他们描述了那些缠足的女子如何在修路、运土的过程中辛勤劳作,她们正为国家的建设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章川岛先生的小女儿放学回家后,向她的父亲抱怨道:“舒伯伯讽刺了我们的脚!”(十二)
龙泉村周边约五至六里处,便是凤鸣山。山巅之上,有一座庙宇,庙中设有金色的殿堂——那是一座小巧的宫殿,整个建筑均由铜材打造而成。虽然山和庙宇本身并无太多吸引人的景观,但山上遍布着青翠的松树,营造出一种非常幽静美丽的氛围。
云南的松柏果实硕大无比。松果的体积堪比菠萝,柏果则与红枣相仿。松籽几乎取代了瓜子,闲暇时分,人们常买来松籽消遣,满船空松果被运至城中;或许用作燃料,然而凤鸣山上的青松却无松果,或许是其他树种,我无法准确命名。
(十三)
在龙泉树处,我听到了悠扬的古琴声。院子里宽敞,有五到六间平房。沿着院墙,生长着茂密的翠竹。在竹子前,有两株老梅,它们细长的枝条伸展至窗前。还有一棵巨大的杏树,树荫覆盖了半个院子。在绿荫的遮蔽下,摆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彭先生正在弹琴,查先生则吹奏着箫;随后,查先生独自演奏起大琴。
在这里,大家几乎忘了一切人世上的烦恼!
这个小村庄显得颇为脏乱,道路久未修缮,马粪堆积数月未曾清理,然而在这拥有琴声和梅花影子的院子里,人们的内心却弥漫着芬芳的气息。
查阜西先生在古乐方面造诣深厚。尽管我们相识不久,但初次见面便感觉十分投缘。他的音乐才华横溢,人品也同样高尚。他偶尔还会创作一些诗作——即便他不写诗,我也愿意尊称他为诗人。
与他同住一院的,是陈梦家先生及其夫人。目前,梦家先生正致力于甲骨文的研究工作。他的夫人精通数门外语,对音乐亦颇有造诣,目前正跟随查先生学习古琴。
(十四)
在昆明度过的两个月里,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乡下,几乎一无所见。城区和郊外的著名景点几乎都没能一睹真容。战乱时期,许多古寺名山都被征用;我不好意思为了游览古迹而四处求人,即便是声名显赫的西山,也未能成行。在城内的靛花巷居住期间,我每天都会倚靠在楼窗前,远眺西山,心中想象着从山上俯瞰滇池的壮丽景色。山上云雾缭绕,昆明人常说:“无论有雨无雨,看看西山便知。”山峦被云雾笼罩,天空正下着雨,但那山峰依旧露出真容,尽管其他地方也有云层,雨势却并不大。这番话,竟然如此准确。西山,它仿佛成了我观察天气变化的晴雨表,那座山峰的真面目,恐怕我这辈子都无法知晓;而再次有机会游览昆明,似乎又谈何容易!
前往城外的中法大学进行了一次演讲,原计划顺路参观筑竹寺内那五百尊罗汉的雕塑。然而,听闻那里并非随意可入,加之天气突变,雨势渐起。
园通公园位于连城之内,游客只能游览其一半区域,然而,这一半的景色确实非常值得观赏。园中的建筑气派非凡,甚至可能比北平的中山公园还要出色;而石树与绿植的幽静美感,更是中山公园所无法比拟的,因为中山公园显得过于“平静”了。
我曾与查阜西先生一同游览过大观楼,那楼位于城外湖畔,其建筑并无特别之处,但湖水却颇为迷人。我们离开城池,乘坐小木船,沿着稻田中开辟的水道缓缓前行。稻田里稻穗金黄,芦花已转为洁白,田坝边偶尔可见几朵凤眼兰。遥望远方,一片广阔的碧波荡漾,风帆缓缓移动——那是通往昆阳的水路。
大观楼位于公园之中,然而,它美丽之处却不在园内,而是园外。那里是滇池,辽阔无边。这片湖的气势,远超西湖与颐和园的昆明池。在城市边缘,能拥有如此一片水域,实属令人欣喜。湖上可以划船,还有鲜美的鱼可食。我们并未租船,也未品尝鱼鲜,只是在湖畔稍作停留,观赏湖水。天空飘着白云,远处青山绵延,眼前是一湖秋水,美得让人连作诗的兴致都消失了。写诗需得深思,然而秀美的风光却让人心绪沉浸于山川、风云、花木之间,仿佛有所感悟,却又似是而非,恐怕在湖畔静坐时,便会有这样的愉悦心情吧?在这种情境下,再去搜寻字词以创作诗歌,或许显得有些笨拙了。
(十五)
剧本已然完成,然而今年对我个人而言实属多舛。初春便遭遇头晕之苦,直至夏季,竟鲜有落笔之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昆明的短短两个月里,竟得以完成些许文字——不论优劣,能够动笔写作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十六)
剧本已经完成,我们便计划离开昆明,去游览更多的地方。我与文之琳约定前往呈贡,但鉴于莘田刚痊愈不久,不敢行走,未能带我同往,因此我们只能推迟行程。我非常期待这次旅行,一方面是因为听闻那里的风景十分迷人,另一方面则是想一睹之琳所创作的长篇小说——这部作品已撰写了十余万字,并且仍在持续创作中。
(十七)
查阜西先生有意与我同游大理。尽管联大的朋友们在昆明已经居住了两三年,但很少有人真正去过大理。大家对实现我们共同计划的愿望十分强烈。因此,我们决定分头去联系交通工具。
数家商旅均承诺为我们预留座位,反而让我们难以抉择究竟乘坐哪家的车辆。最终,我们选择了吴晓铃先生推荐的那辆车,只因它由四辆卡车组成,而其中一位司机正是他的弟弟。这对兄弟必定会指导我们乘坐哪辆车,并在用餐时,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们,我笑着调侃道:“这次,司机可是让我们品尝了美味的黄鱼!”
(十八)
踏上滇缅公路,战争的紧张感便油然而生;在静谧的昆明城内,除了空袭警报响起之际,似乎战争与苦难的影子并不明显。在我所经过的公路中,滇缅公路无疑是最为繁忙的,车水马龙,来来往往,行驶中的,停靠的,大车小车,无处不在!我们乘坐的商车能搭载一两名乘客,乘客只需按照公路交通车的票价支付十分之二即可购票。乘坐短途的旅客,只需行驶三五十里,无需在检查站购票,便可以当作“黄鱼”乘坐;这成为了司机的一项额外收入。官方车辆有专人押车,使得“黄鱼”难以上车;这类生意大多由商车承接。商车司机的薪水较高,且能确保公物安全抵达,还能获得奖金;将薪水和奖金加起来,几乎达到千元,再加上额外的收入,一个月差不多能拿到两三千元。由于收入丰厚,他们驾驶车辆时非常小心谨慎。他们同样敢于享受。相较于公家车辆司机的待遇并不丰厚;然而,各地的物价普遍以商用车司机的豪爽为参照,因此他们驾驶车辆时显得理直气壮。据悉,在不久的将来,沿途将专为司机们设立招待所,以低廉的收费提供他们相当舒适的食宿条件,确保他们能够吃得饱饱、睡得安稳,从而获得一些慰藉。我真心希望这个计划能够尽快成为现实!
第一天,直到晚上八点过后,我们的行程才勉强达到六十三公里。这四辆车没有配备押车人员,因为押车不仅无法有效管束司机,跟随他们反而徒增烦恼,还频繁浪费宝贵时间——一旦与司机发生争执,车辆就无法启动——到了规定时间,货物就无法按时送达。原本应由押车员承担的职责,现在由司机的班长来代替,然而这位班长显然缺乏处理事务的能力。行驶了二十公里后,他竟然忘记了携带交货证明,不得不返回城市去取。走了数里路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机油,于是决定返回去取。对于商车而言,若车主并非司机出身,那么结果只能是承担经济损失!
在距离六十三公里处,坐落着一家小饭馆,那里有一位来自广东的老人,他既不会讲云南方言,也未曾学会任何与广东话有所不同的语言,却依然在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我为他感到担忧,然而他却显得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地打理着生意;这不正是广东人的精神所在吗?
我们并未找到旅馆,于是便寄宿在一户人家。那所房子宽敞异常,然而院落却极其杂乱。恰逢一阵雨后,地面上满是泥泞,行走起来十分不便,不幸的是,我竟然滑倒,或许还险些跌入粪堆之中。
(十九)
次日清晨启程,途径羊老哨,便开始了对滇缅道路险峻的深切体验。司机告知,从这儿到下关,最险峻的地段分别是圾山坡和天子庙,这两段路程一上一下都长达二十多公里。然而,即便如此,这些只是小坡,真正的危险地带还需继续前行至下关才能一睹真容;有些地方,攀爬需耗时整整一天,而下降同样需要整整一天!
山路崎岖,弯道众多,其险峻程度甚至超过了川陕公路和西兰公路。提及此,也就不难理解司机们为何要稍作休息,毕竟这实在是一项生死攸关的任务。我们的司机,行事极为谨慎:面对对面驶来的车辆,他们会立即停车让行;一旦听到后方有异响,又会迅速停车避让。尽管他的驾驶技术高超,但他绝不敢掉以轻心。遇到陡峭的山坡,车辆每前进一步都显得吃力,不愿轻易攀爬。他(身材不高)身体前倾,连眼皮都不敢有丝毫颤动。我看得出来,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在禄丰稍作停留,经营店铺的多数为广东籍人士。县城与公路相隔二三里地,无暇顾及。打尖地点位于公路旁新开辟的街道上。夜晚,便在镇南城外一家新近开设的旅舍中过夜,尽管设施简陋,但旅舍内人满为患。
(二十)
第三日,我们穿越了垃圾山坡和天子庙这两段险峻的坡道。整日都在山间回环往复。群山连绵,村落和炊烟都难以寻觅。有些区域,松柏茂密,形成了一片片树林;而另一些地方,树木却稀疏。然而,即便没有树木的地方,也依然绿意盎然,与北方的荒凉大山截然不同。这里的山峰并不奇特,但郁郁葱葱的景色却令人愉悦;天空中的白云缓缓移动,使得青山更加明媚。山巅并不寒冷,随着车辆行驶的加剧,气温逐渐升高,甚至需要脱去外衣。
晚上九点钟,抵达了下关车站。那时,几乎难以觅得食物,因为按照规定,必须在日落之前抵达,否则就很难找到可食用的东西。下关位于地势较高的地方,车辆都停在了车站。车站里的旅舍和饭馆大多都是新近开设的,设施不齐全,价格还很高,这种状况反映出一种“只为了盈利,不顾其他”的心态。
公路局内设有住宿设施,其环境颇为整洁,然而却常常难以找到空余的房间。于是,我们选择了附近一家小旅舍,其门外昏暗无光,门内却隐藏着一道恶臭的沟渠,我踏入旅舍便不慎跌入其中!楼上有一间宽敞的房间,摆放了数十张床铺,床头尾尾相接,每张床铺的收费为三元。若客人们希望交谈,那么所有人便不得不共同熬夜,因为大家都在同一间屋子里。
这种旅舍的床位价格是三元一位,而用餐的话,至少得花费超过十元才能保证吃得饱。至于司机的开销,即便非常谨慎,一天下来也至少需要三四十元。
(二十一)
下关之风的猛烈,上关之花的绚烂,苍山之雪的洁白,洱海之月的皎洁,共同构成了大理的四大美景。听闻下关的风虽然频繁,却不会吹进屋内。我们并未遭遇风,无法验证其真伪。我认为,不进入屋内的风恐怕是不存在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地区地震频发,房屋的墙体都建造得异常坚固,因此屋内不易受到风的侵袭。清晨,车辆纷纷驶离,下关显得格外宁静;而到了下午五六点钟,车辆停歇,这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我们不愿意在白天整日坐在旅馆中无所事事,同样也不喜欢夜晚的喧嚣,因此立刻决定前往喜洲镇。
从下关至大理相距三十华里,而大理至喜洲镇则有四十五华里之遥。若欲观赏苍山美景,大理实为最佳之地;然而,由于喜洲镇有我们的友人居住,我们决定先行前往喜洲镇。为此,我们租赁了两顶滑竿。
这里抬滑竿的多数是四川人。本地人是不愿卖苦力气的。
走出车站,转个弯就到了下关。这不过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坐落在洱海的一侧,城里没什么值得游览的地方。出了城门,右手边是波光粼粼的洱海,左手边则是雄伟的苍山,景色十分迷人。然而,遗憾的是苍山上并没有积雪;轿夫解释说,是因为已经好几天没有下雨了,所以山上没有雪——只要地上下了雨,山上自然就会积雪,这个现象在四季都是如此。
各处可见溪流潺潺,源自苍翠山脉的融雪之水。干旱季节,农民们便用这雪水浇灌田地,然而,他们必须向山民购买;一旦付钱,水流便会源源不断。
沿途所见住宅排列有序且结构稳固,这既是因为考虑到地震的防范,也是因为石料易于使用。
大理古城之中稍作停留。城池狭长,遍布售卖大理石的商品店铺。店铺的招牌亦以大理石制成,圆润的石材镶嵌于红木之上,显得格外雅致。城内并不显露出多么富裕,建筑也未见得多么气派,然而在晴朗的日光下,居民们悠然自得地忙碌着,给人一种安宁与美好的感觉。谁能料到,这里竟是杜文秀抗击清军长达十八年的战场呢!
太阳即将西沉,这时才抵达了喜洲镇。沿途,阳光炽烈,汗水浸透了衣衫;此刻,太阳已被远处的山峰遮挡,四周顿时弥漫着凉爽的气息。人们常说,云南的气候特点是一年中变化不多,但一个月内的气候变化却十分显著。
(二十二)
洱海并不如我们心中所描绘的那般迷人。它的长度达到百里,宽度仅有二十里,形状狭长,一眼望去便一览无余,缺少了那份深邃或辽阔的意境;它更像是条河流,而非湖泊。而且,它四周环山,但那些山——尤其是紧邻湖岸的——并不十分秀美,树木稀少。因此,当你目光越过湖面,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些平淡无奇的山丘;湖的雄浑气势瞬间消散,无法让人驻足凝望——它无法成为一道风景。
湖上的渔帆也不多。
喜洲镇实属一奇观。我脑海中难以寻觅,在国内那些偏远角落,竟有如此气派的城镇。远远望去,几座高楼矗立在镇外,想必是某所高等学府。我心生喜悦;此次来喜洲,本是为了拜访华中大学的朋友们;若华中大学真有如此宽敞的楼舍,我和查先生便能在此悠然度日几日。经过一番深入了解,方知该校名为五台中学,系当地乡绅出资建造,耗资逾百万。学校正门直面五台之巅,因此得名。
确实,这里的实力达到了一百多万。瞧,镇子外面的牌坊,既雄伟又迷人,全由大理石打造而成,而且并非只有一座。
踏入镇中,宛如置身于英国的剑桥,街道两旁潺潺流水:迈出家门,即刻可洗涤蔬果衣物,污秽之物随即随波逐流。街道井然有序,商铺林立。设有图书馆,门前矗立着大理石牌楼,上面镌刻的金字熠熠生辉!设有警察局。还有类似象王宫的深宅大院,无不雕梁画栋。众多祠堂亦金碧辉煌。
不足一里路程,便可见洱海之景;再行五六里,便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在这山水之间,竟隐藏着这样一个宁静的镇市,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二十三)
华中大学位于文庙和一座祠堂之中。校舍紧张,部分教室仅似售卖香烟的简陋棚屋。令人自豪的是,学校配备了电灯。校车虽已停运,却巧妙地利用车内的马达发电。相传,电灯初次亮起时,乡民们纷纷“远道而来”进行“参观”。无需赘述,学校所有的设施,皆以此电灯为象征——想方设法,克服重重困难。
教师们分散居住在小镇各处,尽管生活条件较为艰苦,但他们却能够享受到宽敞的住所。即便条件不佳,他们也有选择租住那些宽敞的祠堂的可能——那些祠堂的墙壁上甚至镶嵌着大理石。
四年前,我背井离乡,踏上了南下的征途,抵达武汉后便暂居于华中大学。转眼间,三年时光匆匆而过,朋友们却在喜洲意外重逢,这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在那四天里,每天都有人热情款待我品尝鲜美的鱼:那些洱海的鱼被捕捞上来时,仍在市场上欢快地跳跃。“小心别破产了!”客人不禁提醒道。然而,主人们却笑着回应:“谁能料到你突然来访呢?!即便破产,也要尽情享受这欢乐时光啊!”
连续三个晚上,我向学生们进行了演讲,而查先生则单独讲了一次。五台中学也邀请我前去演讲,我对此感到有些担忧,因为担心小学生们无法理解我的言辞。毕竟,学生中不乏使用民家话的人。至于民家话属于哪个语言系统,语言学家们仍在进行讨论。在大理城内,人们普遍使用官话,而城外则必须使用民家话。到城市从事工作或买卖商品的人,大多只能用官话来谈价格,或是描述眼前物品的名称,其他内容则难以表达。所谓的“民家”,对于官家和军人来说,大约在明代南征时期,官吏和军人被称作官家和军家,而那些原有的居民则被称为民家。
民家民族的身份为何?民家语言隶属于哪个语系?这些问题正受到学者的关注。民家的习俗、传说以及历史,同样具有研究的意义。云南作为学术研究的宝库,不仅人文资源丰富,即便是植物种类,也涵盖了温带和寒带的特色。
(二十四)
游览了洱海一番,遗憾的是并非在月色皎洁的夜晚。湖畔分布着众多稻田,还有零星的小村庄。一些富裕人士在海中建造了豪华别墅,自成一派。至于他们是否在国难当头时谋取私利,那就无从得知了。
游览了山间风光,山间溪水潺潺,分布着众多水磨,或东或西,形态各异。那水景美得胜过山色!苍山之雪化作清澈溪流,水色碧绿,环绕于石块四周,激起片片白花,水声与色彩,颇似瑞士风光。
山上建有罗刹阁。菩萨化作一位长者,成功制服了恶魔罗刹及其子,并将他们镇压在宝塔之下。此类传说明显是佛教与本土神话的融合产物。通过深入分析,或许能够揭示原有的宗教信仰以及佛教传入时的具体情况。
(二十五)
在这片土地上,女性似乎展现出比男性更出色的能力。她们在田间辛勤劳作,在集市上售卖商品,还在道路上承担着运送粮食和柴火的职责。相传,她们能够支撑起家庭,让丈夫在家中悠闲地享受生活。
妇女们的服饰与汉族人相仿,不过她们偏爱佩戴一些琐碎的小饰品。即便是家境贫寒的年轻女子和老年妇女,即便她们的衣衫褴褛,也佩戴着手镯。她们的草帽上必定装饰着两条红绿相间的绸带。她们大多数脚型较大,但鞋子尖细且修长,鞋跟处还缀有一块绣花布料,这几乎就像是缠足的象征。
听说她们很会唱歌,但是我没有听见一声。
(二十六)
从喜洲返回下关,并未在大理停留,尽管华中地区的友人已为我们提供了介绍信,在大理我们也能找到住宿。大理是游览苍山的理想之地。我们之所以选择直接返回下关,一方面是不想过多打扰新结识的朋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车辆不易寻找,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下关迎来范会连先生的到访,他不仅亲自引领我们前往泡温泉,还向我们介绍了这一带丰富的温泉资源,水温之高令人惊叹。我们在洗澡时,幸有冷水管调节,否则仅凭温泉水温,恐难以忍受。温泉下方是一片地势险峻之地,两侧环山,中央流淌着溪水,那里有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东汉时期诸葛亮将军擒获孟获的历史。这块碑刻立于光绪年间,但我不清楚在这之前是否已有此碑。
范先生告知我们,有车辆将返回昆明,并指导我们如何乘坐。在此之前,我们已就滇缅路交通车的事宜达成一致,决定尽快解除合同,然而,路局的工作人员邀请我去做一次演讲。他们的办公地点位于湖畔,一走出门口就能欣赏到美丽的山水风光。这个小小的俱乐部内部藏有若干书籍。在这些职员中,不乏对文艺有浓厚兴趣的年轻人。他们曾在下关上演过话剧。目前他们面临的难题是难以寻觅到合适的剧本。他们的人数不多,且服装道具难以购置,加之所获得的剧本往往人物众多、场景繁杂,难以顺利进行排演。我认为,这些困境或许也是众多地方戏剧宣传者的共同遭遇,编剧们或许应该对此给予关注。
在演讲进行之际,门外已经聚集了众多听众。由于新书难得一见,且信息传播不畅,远方友人的到来无疑让他们感到格外欣喜。
在关旅舍中,我邂逅了一位刚从仰光归来的年轻人,他向我透露:海外对文艺宣传的需求有多么迫切。有个名叫“常任侠”的人——并非中大教授——宣称他打算在仰光等地进行戏剧表演,为此急需筹集资金以聘请演员。然而,演员们始终未能到位,而常君却已经成功骗取了超过十万元!(二十七)
该车在一天之内行驶了超过四百公里,清晨六点半启程,傍晚五点便抵达了昆明。
我计划做两件事情:一是观赏滇戏,二是前往呈贡。遗憾的是,由于空袭的干扰,滇戏已经很久未曾上演,现在只能看到“坐打”表演。至于呈贡之行,也未能如愿。原本计划在十一月十四日启程返回重庆,大约在十号左右可以前往呈贡,然而突然接到通知,十号便可出发,这打乱了原本的行程安排。
十日,恋恋不舍的辞别了众朋友。
载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至一九四二年一月七日《扫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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