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一日三秋:人生诸多笑话,竟要含泪听完?

2025-08-06 -

刘震云作品中的乡土气息与世态人情,常常笼罩着一股难以消散的压抑与沉重,充满了深沉的“伤心悟道”气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文笔笨拙,恰恰相反,他的文字总是充满生机、老练,情节发展既快又顺畅。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颁奖词中提到:“刘震云构筑了一种既复杂又简洁的叙事风格。”行走者与浩瀚世界、众生万象的缘起缘灭之间,对中国人的精神状态进行了深入剖析。然而,刘震云似乎并不倾向于直接表达自己的见解和洞察,而是通过人物之口,引导读者去细细品味。他对底层生活和乡土众生,怀有与生俱来的同情和深情。在写作技艺上,他擅长运用反讽和黑色幽默,成为了一个天然的矛盾体,既是调和者,又是太极高手。

在《一日三秋》这部作品中,刘震云将创作的焦点重新聚焦于他的家乡——河南延津小镇。他以此为故事的核心,巧妙地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他熟练地运用小镇居民的生活琐事作为素材,并结合了他对后现代主义和神话传说的深刻理解,为读者呈现了一道风味独特的、充满黑暗气息的佳肴。《一日三秋》描绘了尘世生活的艰辛与无奈,以及平凡与琐碎,其叙事技巧巧妙地展现了突破日常界限的非凡想象力。

小说开篇便以我与小镇六叔的对话为引,通过六叔描绘画作中的延津县城,巧妙地铺陈了整部作品的基调。“延津并非位于黄河之畔,六叔笔下的延津县城却坐落在黄河渡口,那里黄河波涛汹涌。延津本是平坦之地,境内并无山脉,而他所绘的延津城却依偎着雄伟的山峦,山后连绵的山峰更是无尽无休……画面中,一位俏丽的少女笑得前俯后仰……我不禁好奇地询问,这位姑娘是谁?六叔回答,她是一位误闯延津的仙子。”我好奇地询问,她为何发笑?六叔回答,去别人的梦境中聆听笑话,自然会感到快乐。原来,六叔画作里的延津小城,竟然与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刘震云所描绘的魔幻现实主义场景惊人地相似,一幅幅画卷缓缓铺展开来。

以下来说一说,这本小说中,为我带来阅读快感的几个地方:

刘震云的小说中,反讽的运用既广泛又深入,这种叙事技巧是其作品形式的一大特色,同时也是其艺术魅力的关键所在。他善于从局部到整体地运用反讽,将语言的讽刺、情节的讽刺以及结构的讽刺三者巧妙融合,从而增强了讽刺的残酷感。以《一日三秋》为例,剧中扮演白蛇的樱桃并未与扮演许仙的李延生结合,反而选择了与扮演法海的陈长杰结为夫妻。舞台下扮演“法海”的演员,从男性嫉妒的视角出发,为“许仙”与“白蛇”演绎剧情,最终塑造了一个经典的戏剧片段。这个片段特别之处在于,三人共同摊手齐唱:“奈何,奈何,怎么办,怎么办。”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不禁感慨万千,这些唱词无疑是对人生的一种讽刺。更有讽刺意味的是,若干年后,化作鬼魂的樱桃,竟然附身于李延生之身。李延生特地前往拜访那位擅长算命的董先生,寻求摸骨之术。他疑惑地问道:“我与樱桃并无血缘关系,亦无姻亲之谊,她为何总是纠缠于我?”然而,董先生却以另一种视角回应:“记得当年你在《白蛇传》中扮演许仙,而她饰演白蛇,你们本就是一对夫妻啊。”刘震云在小说中运用了充满讽刺意味的三位一体技巧,使得作品充满了荒诞与苦涩,让人回味无穷。

故事叙述手法巧妙。《一日三秋》贯穿了长达数十年的故事跨度,然而其叙述并非一气呵成,亦非一般意义上的插叙或倒叙。各章节的主人公各异,角色视角多样,每个人物均从自己的独特视角出发,引领读者穿梭于故事的时间与空间之中。章节之间既各自独立,又相互依存。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在写作中擅长精确转换人物角色和调整叙述视角,这一技巧在他的短篇小说《南方高速》、《秘密武器》和《魔鬼涎》中均有展现。刘震云则将这种中短篇小说中的视角转换技巧巧妙地运用到长篇小说创作中,这不仅提升了故事的代入感,还丰富了代入的层次,同时,也让读者在广阔的时空背景下,感受到了小说叙述的激情和语言的魅力。

人物塑造细致入微。作家池莉在探讨文学创作时,也曾表达过相近的看法:“我更倾向于关注生活的点滴。在我看来,尽管人类历史源远流长,但那些宏大的故事终究离不开兴衰更替、生死轮回等主题,唯有细节才是新颖的,每个时代、每个群体都有其独特的细节。”实际上,刘震云在塑造人物形象时,笔触相当节制,所以那些看似随意却充满生机的细节描绘,显得格外引人深思。例如,他描写道:李延生向负责清扫街道的郭宝臣借钱,没想到郭宝臣竟然要求李延生借钱给自己作为赌资,打算去赌场赢钱后再借给李延生。一贯本分的李延生无计可施,只得回家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小说中如此描绘:李延生推门而入,他伸手从货架后方墙壁的缝隙中取出仅有的十元两角私房钱,又将两角钱放回原处……郭宝臣接过钱后,神色庄重……

翌日,郭宝臣在赌场失财,却毫无羞愧之感,竟厚颜无耻地向李延生提议,让他去寻找那位昨晚从他手中赢走钱财的老尚,向他借贷。

“他说,能借你一百。”又说:“可丑话说前头,三分利啊。”

这两段文字对人物进行描绘时,文字简练,不仅精确地勾勒出了两位角色的性格特征,而且在情节上呈现出鲜明对比,其风格与整部小说的讽刺与讽刺色彩紧密相连。正如汪曾祺在《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一文中所述:“沈先生常常提到的一句话是:‘要紧贴人物来描写’,许多同学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我认为这便是小说创作的核心所在。依据我的解读,沈先生所言的这番话蕴含了以下几个要点:在小说创作中,人物扮演着核心与主导的角色;而其他元素,诸如环境描绘、作者的个人情感抒发以及评论,都应紧密围绕人物展开,不可与人物分离。作者需与人物同步感受,共同经历喜怒哀乐。作者的情感应始终与人物紧密相连。当作者的情感无法与角色紧密相连时,其文字便会显得轻浮、空洞、飘忽不定,显得花哨且故意玩弄技巧,从而丧失了真诚。此外,作者在叙述时需确保语言与角色身份相符。描写农民时,叙述语言应贴近农民;描绘市民时,叙述语言则应贴近市民。刘震云在“贴人”的写作手法上,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实则处理得恰到好处,用极简的几笔勾勒出角色的丰满与立体,展现出高超的笔力。

刘震云在《锵锵三人行》节目中,窦文涛提及刘震云老师的幽默,并请求他分享一些河南人的趣事。刘震云随口回答道,河南人在一起时,交流总是充满了不拘小节的幽默。片刻过后,他继续补充道:“在我创作《1942》这部作品时,我深刻感受到了一种领悟,我忽然明白了河南人的性格。在1942年,河南因旱灾而饿死了三百万人。河南人的幽默感,其实源于他们苦难的历史记忆。这便是黑色幽默的起源。”黑色幽默与普通幽默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于荒谬不经、冷嘲热讽、玩世不恭之中融入了深沉的苦闷、泪水、痛苦以及残酷与无奈。故而,它往往在笑声中带着泪水,有时甚至隐藏着锋利的刀锋。

《一日三秋》里众多情节里,都巧妙地融入了黑色幽默的元素。故事的核心情节亦然:陈长海与他的儿子陈明亮,依靠驾驶火车和制作炖猪蹄来维持各自的家庭生计,他们历经了世间的酸甜苦辣,在不同的时期和地点领悟到:人生中某些至关重要的瞬间,仿佛一日之间经历了三秋,然而这样的瞬间却永远无法重现。在这阳光明媚、充满喜悦的时刻,父子俩获得了何其深刻的生命感悟,这种感悟却带着一种深沉的黑色,一种黑色中的幽默。正如刘震云在其作品中描绘的“花儿娘”那般,她常在别人的梦境中听笑话,若那人无笑话可听,花儿娘便会化身为大山将他压垮。人生路上,诸多笑话,注定要带着泪水去一一品味。我们敞开双臂共同吟唱:“哎,哎,怎么办,怎么办”,同时将一幕幕人间的悲欢离合推向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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