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97（连载三十一）：引人入胜的中篇小说

郭金明来了

郭金明已经离开了段光耀的企业，至今已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他和同乡参与推广爽安康摇摆机，却始终未能售出任何一台。那位充当带头人的同乡章级子，持续组织他们每日参加学习会议，并且天天向众人描绘美好的前景，声称“不必心急，任何生意都需要经历阶段，如此宏大的事业不能急于求成，我们财富增长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眼下最迫切的，是要努力提升个人能力，充分发掘周围所有可以利用的条件。章级子依旧沉迷于快速致富、天天赚钱的幻想之中，因此，他跟同乡们聊天时，还是满脸笑容、说得头头是道，每天像打了兴奋剂似的，在租住的地方，勾勒着他虚构的未来景象：过不了多久，人们外出都拎着公文包，开着桑塔纳，腰间挂着BP机，手里拿着传呼机，身边簇拥着随从，司机帮忙扶着车门，常常出入高级餐馆、休闲中心，最后穿着名牌、精神抖擞、荣归故里……

但听得多了，大家就觉得没什么特别了，天天都这样，已经变得非常普通了。何况章级子，他原本只有初中学历，之前只是个建筑工地的普通工人，最多只是去过几个地方，比其他几个人稍微多些见闻而已，实际上没什么文化基础。他顶多是把别人传销讲师的话，直接照搬过来，模仿着说，根本没什么创新之处。连续几个月下来，大家早就听烦了。

尤其地，整日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分文也得不到报酬，每天仅靠缴纳完会费后、省吃俭用口袋里那几百块钱，吃点拍黄瓜、啃个馒头，或者就是白水煮面条，连放盐都吝啬，生活过得十分拮据。到了晚上，躺在刚买来的竹席上睡觉，鼾声和叹息声此起彼伏，郭金明也未能幸免。

郭金明与其他人不同，他是正规学校毕业的，算得上是知书达理之辈。起初，听了那些课程之后，他满腔热血，想要好好干一番事业，但现在却陷入了困境，口袋里的钱也渐渐不够用了，所以他不得不重新拿回主意来。“的确，虽然建筑工地的工作很辛苦，但至少能用到他的专业，而且根据现在人们的收入水平来看，还是比较可观的。一年时间下来，只要省吃俭用，也能赚到将近万元的收入。如今，前路一片渺茫，该往何处寻觅后续伙伴呢？若寻不到后续伙伴，又怎能获得那份分成呢郭金明性格偏于内向，夜间难以入眠，心中所想不愿与人倾诉，独自一人默默思索，声称要发展事业，好几千块钱早已缴付，可至今连摇摆机的一点影子也未见到，这背后，莫非另有隐情？

郭金明头脑很聪明，就是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几个月过去了，一点工作成效都没有，身上的积蓄也渐渐花光了，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肯定撑不了多久，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再说，他根本没有把辞职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如果父母知道了，一定会责怪他的吧？想到这些，郭金明心里很不是滋味，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

这一天上午，郭金明没什么事情做，突然想起，“大可现在怎么样了？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过得好不好？”一想到这里，尤其是回想起我们一起在同一个工地实习的情景，他决定来找找我聊一聊。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章级子后，后者非常乐意，一个劲儿地称赞，“是你的同乡啊？哦，还是咱们坝上老乡？这么好的潜在朋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走一趟吗，要我陪你一同前往？去和他谈谈，借助你们之间的同窗之谊，努力一下，把他争取过来！那样，金明，你就能出成绩了！再说，你的同窗还有不少同事和朋友的，会支持你的！说完这些，章级子拍了拍郭金明的胳膊，以此表示支持。

送走了郭金明，章级子仰面平躺在凉席上，拿着扇子轻轻摇动，眼睛眯成一条缝，接着便进入了梦乡。

郭金明登上了开往L城的公共汽车，他一路上思绪万千，心想，大可对传销这种新鲜玩意儿应该没什么了解，要是去试试他的活计，或许事情就有转机，这么一想，郭金明就在车上昏昏欲睡了。由于他和售票员事先说明了要下的站点，所以他也就放松了神经，准备等车辆到站时听广播提示，又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他就这么睡着了。

“乘客，快醒醒！你说的那个建筑单位到了，赶紧下车！”郭金明被喊醒了，下意识摸口袋，“咦？我口袋里的钱去哪儿了？”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口袋的钱被小偷偷走了！”他急忙问售票员，“女士，你刚才看见谁动我的口袋了？我的钱被偷了！”

我没看见，你自己没注意，管不住自己的东西，能怎么办？售票员坐在司机右边，头也不回，语气很冲，继续说，别说没看见，就算看见了，我们也没办法，这路线上小偷很多，他们常常是几个一起行动，我们哪敢去管。确实，当时社会秩序不太好，公交上经常出现乘客被盗的情况，小偷们常常结成两三个人一伙，一个人实施盗窃，另一个人则用衣物或身体为同伴遮挡，得手之后，他们会立刻在半路下车离开。因此，即便拨打了报警电话，等警察赶到现场，如果没能将嫌疑人当场抓获，通常情况下也只需要耐心听取报案者的陈述，简单进行笔录登记，然后委婉地告知对方，“这次没能将目标人当场控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寻找呢？今后外出时，请多加小心防范哦！”随后便迅速处理完毕。至于报案者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声叫喊、行为过激、不断指责或谩骂警察工作不力，这些行为并不会对事情产生任何积极影响。

要说的话，警察并非无所不能，许多重大案件都堆积如山，难以破解，更不用说那些小偷小摸的案子了。九十年代中期，警方侦破案件的方法和技术水平也相对落后，他们也是无能为力，遇到这类情况，只能劝慰受害者下次提高警惕，而受害者最终也只能认栽了。

现在，郭金明身上仅剩的几百元也找不到了，他一下子没精神了，回城的费用只能指望我了。他没去报警，决定自己承担这个损失。正午时分，天气炎热得受不了，郭金明没去任何地方，只能待在公司宿舍楼前，等下班的我回来。他口袋里没有分文，中午时分也未曾进食，饥肠辘辘之际，他来到取水处，开启水阀，俯身贴近水管，大口吞咽冷水，以此解渴充饥。

郭金明到之前，我毫不知情，他也没通知我，结果，直到天色已晚，我才结束工作回家。那时郭金明早已饿得不行，头低垂着，靠在一楼楼梯的扶手上，仿佛昏昏欲睡。

我停好自行车准备上楼，看见楼梯扶手旁躺着个人，起初我没认出来，毕竟分别已近一年，彼此都大变样了。可能是上楼的动静把他弄醒了，郭金明突然睁开了眼睛，却无力站起来，直勾勾地望着我，我们目光交汇，那个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真是“故人相见，倍感亲切”啊，双方都十分激动。

“金明，你怎么在这儿？啥时候到的？”我赶紧伸手搀扶他起来。

大可，这事先不说，今天碰上个不顺利，这地方不适合讲，等到了住处再谈。郭金明也饿得不行，浑身没劲，腿早就被压麻了。最后，我使劲拉着他，搀扶着他，他才勉强能站起来。停了半天，才挪到二楼。

郭金明这个人，无论在学习方面还是在技术层面，都表现得相当出色，他决定留在段光耀的企业担任技术岗位，这确实是我非常仰慕的典范。然而，今天亲眼目睹后，我感到十分意外，不禁问道：“金明，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进到屋内，郭金明直接向我说明，在公共汽车上遭遇失窃，饥饿难耐，至今未进食，紧接着他急切地呼吁，“大可，快给我准备些食物，我真是饿得不行了！”

瞧这样，我也不管多少了，下班时路过的馒头铺买的几个馒头，还冒着热气，就送给了他，我这屋里，眼下没什么可吃的，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去买些菜来！郭金明接过馒头，也不讲究，没拆开塑料袋，直接就撕开、往嘴里塞、吃起来，看着他吃得那么急，我也忍不住一阵难过，心里嘀咕，“金明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我的偶像啊，怎么和我一样落魄啊？”

心里充满不解，我急忙骑自行车赶往集市，天色已晚，许多摊主已结束营业，或正准备离开。“他们也很辛苦，炎热的天气里，在太阳下劳作了一整天，批发来的蔬菜都晒得无精打采，人更是如此。他们也应该回家休息了。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就急忙寻找那些还没结束营业或正在结束营业的摊位，打算买些蔬菜，“这么出色的老朋友，难得来一趟！”询问了蔬菜的价格，发现蒜薹最为划算，由于菜农种植的大量蒜薹已经集中上市了，数量增加了，价格也就降低了。

最终，我购置了些蒜苗，又买了豆角、茄子、若干鸡蛋，并且添置了部分熟食，外加三罐冰镇啤酒，拎着，单手握住车把，迅速返回了家中。郭金明是我求学期间关系最为密切的同窗，两人同属一个地方，假期也曾共事。他们之间，由于性情差异，不时产生过摩擦，然而经过数年相处，彼此的情谊反而愈发浓厚。因此，这次他来访，我原打算请他吃饭，表示款待之情，不过我不担心他会介意，主要是手头拮据，实在没钱，我想，这些情况，他是可以明白的。

抵达住处后，郭金明把那几个温热的馒头吃完，又喝了些水，身体稍微感觉好些，说话也带劲了。我正忙着准备采菜、清洗菜蔬的时候，趁机问他，“金明，猜猜看，我将要和哪位同事共事？”

“啊？谁呀？”听我这么一说，郭金明表情一愣。

“你猜猜？”我想给郭金明一个惊喜，没急着告诉他答案。

什么人？你快说清楚！我已经饿了一整天，没力气去猜了。老郭也开始和我犯迷糊，显得有些无赖。他话音刚落，又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难道是吴淑敏？

“哦，你怎么知道的？”郭金明还真是一下子就猜中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怎么会凑合到一块儿？你有没有对人家造成什么伤害？”老郭边说边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直盯着我看。

读书期间，我就清楚吴淑敏家乡也是L城这一带的，却未曾料到你们俩会进入同一机构工作。郭金明带着几分认真、几分警告、几分告诫的语气继续说道，当时同班男生都知晓吴淑敏携带某种传染病，我们都会刻意避开她，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加考虑地选择。郭金明笑出了声，然后专注地望着我，仿佛想从我的目光里发现某些东西。

“什么？”郭金明这么冒出来一句，让我瞬间愣住，正在摘菜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可我的思绪却飞快地转着，“那怎么行？这绝对不对劲。”这么想着，我没把和吴淑敏私下往来的事告诉郭金明，担心他会取笑我，只是心里那阵子以来的困惑又浮现了，就是啊，以前去吴淑敏住处时，总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儿，莫非，莫非这就是老郭所说的体味儿？

最终，我心中有了明确想法，另外，也感到幸运自己与吴淑敏的关系，未曾变得更加亲密，否则，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些，又因为郭金明的无意提示，我内心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体味？这是天生的啊！而且永远也消除不了呢？”尽管如此，既然老同学到了，我还是努力保持平静，把吴淑敏叫了过来，一同准备食物，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并且借此机会聊聊天。

接到我的邀约，特别是听说一个班级的旧识郭金明到了，吴淑敏并没有犹豫，高兴地应承下来。用餐期间三人谈天说地，交流着各自的奔波与辛苦，也追忆着往昔的校园情谊，气氛十分融洽。但我仍旧暗中留意，趁他们没察觉之际，我特意靠近，嗅了嗅吴淑敏身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