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再见邓肯，再见我们沉默而躁动的青春

2008年11月7日，一场普通的常规赛，圣安东尼奥马刺队对阵迈阿密热火队，然而比赛却打得一片混乱。

马刺队主教练波波维奇叫了暂停，他冷冷地看着一个个离场的球员，他们坐在板凳席上，要么低着头擦汗，要么尴尬地看向别处。

波波维奇有些讽刺的说道：“你们到底是谁？”

一个人坐直了身子，抬起了头，用播音员的标准语气严肃地回答道：“蒂姆·邓肯，身高6英尺11英寸，身披21号球衣，来自维克森林大学，在联盟打了11个赛季。”

这就是邓肯。在沉默中，他带来了一丝骚动，在骚动中，他归于沉默。他走过，描述了我们的青春，然后他离开了。2016年12月19日，这位在我们视野中出现了19年的巨星，NBA历史上最伟大的大前锋，退役了球衣，用一个特定的仪式和我们告别。

抬头时，我们看到的是铭刻在心底的21号球衣；低头时，我们看到的是迷失、沉寂却又汹涌的青春。

我们看到的是哪个邓肯？

人们说他是无敌的王者，总决赛砍下近四双，自1997年进入圣安东尼奥以来，已经连续13个赛季得分20+10。很长一段时间，马刺凌驾于所有强队之上，就是因为他们有邓肯。1999年总决赛第五场，马刺在麦迪逊广场花园战胜尼克斯，4-1夺得队史首个总冠军。波波维奇在过道里拥抱尼克斯主教练杰夫·范甘迪，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和你的区别，就是我有邓肯。”

奥尼尔给邓肯起了个外号叫“大个子”，记者们称邓肯是“动作多多的人”，他被誉为NBA内线球员的教科书。当然，邓肯并不认同这一点，“别看我身高2米11，其实我是个控球后卫。”

巅峰时期，他还有另一个不那么出名的绰号。慈世平说他是一个真正的“恶棍”。“我记得有一次，加内特不停地辱骂他、推搡他，但他无动于衷。他只是打败了加内特，赢得了不止一个冠军。你明白吗？这是真正的英雄。扣篮后，每个人都会流露出情绪，尖叫，自豪，但蒂姆……他是一个恶棍。”

但在喧闹之中，他却保持沉默。

人们也说他是球队中的一块拼图，他为队友设置挡拆，毫无怨言地在球场两端来回奔跑，在防守端拼尽全力，他留下了遗憾。2013年总决赛第七场，他错过了一次触手可及的上篮，意识到自己要丢掉冠军的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立刻站出来防守，扮演了一个暮年英雄。他也有一个完美的救赎。2014年总决赛，他夺得了冠军，却放弃了聚光灯，把奖杯递给了队友，笑呵呵地，扮演了一个幕后英雄。

他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我粘合剂球员吧，”邓肯说。“我喜欢这个绰号。”

19年的职业生涯，邓肯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有的巨星享受着人生的前半段，辉煌灿烂，直到离开的那一刻依然不变；有的角色球员享受着人生的后半段，隐忍牺牲，成为正餐之后的甜点。这两类球员的人生就像是一条平行线。因为骄傲和尊严，巨星拒绝成为别人的点缀；因为能力和天赋，角色球员无法承担当王者的责任。

只有邓肯，没有任何征兆和犹豫，在人生的路上，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以同样的速度前行，然后挥手告别，留给我们的是同样的身影。

我们看到的邓肯可能与我们记忆中的邓肯并不完全一致，但这都是真实的。

我们怀念哪个邓肯？

他是战神，让我们激动不已。他用数据、荣誉、冠军点燃我们心中的火焰。这些伟大的数据和荣誉，有些是他追求的，比如五枚总冠军戒指，“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赢球，为了冠军”；有些是他不太在乎的，比如两次常规赛MVP、三次总决赛MVP，“队里每个人都很努力，所以都是MVP。”

他也是喜剧之王，“欺骗”年轻人。2007年总决赛，他率领马刺横扫骑士，邓肯拥抱当时年仅22岁的詹姆斯，轻声说“未来是你的”。随后2013年、2014年他再次打进总决赛，两度在热火与詹姆斯对决，并于2014年完成复仇，拿下个人第五个总冠军；但他再次征服了詹姆斯。当得知退役消息时，詹姆斯在社交网站上毫不掩饰对邓肯的敬佩：“这种年复一年的坚持，无人能及。作为一名斗士，能与你比拼，是一种特殊待遇。在我们这项运动中，职业精神常常被忽视，但我知道在哪里追寻这种精神，那就是你。历史上最伟大的大前锋，向蒂姆·邓肯致敬！”

他同样是一位沉默的球星，除了比赛之外，他从不在舞台中央，或者说，他刻意避开主角的待遇。他在我们的脑海里引起一阵骚动，然后躲到一边，保持沉默。他完全没有主角的意识，努力扮演配角，耐心地听着波波维奇的批评甚至呵斥，不管他们合不合拍。马刺队每个新人的第一课，就是看波波维奇呵斥邓肯，“如果蒂姆这样的MVP还要忍受波波维奇，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抱怨？”

他也回避了粉丝和赞助商的追求，他说：“我也可以变得平易近人，让大家喜欢我；我可以公开自己的生活，拿到更多的赞助合同，但这对我有什么帮助呢？”

我们曾以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退役后很快就会被遗忘，就像我们急于摆脱青春的纷扰一样，但后来发现我们错了，他走得越远，我们就越想靠近他——退役后的邓肯在干什么？

一些不经意的动作，一些不经意的话语，都会让我们突然想起过往，想起他的身影。

帕克说了邓肯的“坏话”，说“在我的新秀赛季，他从不跟我说话。”在与德维恩·戴德蒙打完一次空中接球后，他说：“上次我投空中接球时，跳得那么高接球的人是蒂姆·邓肯。”

被他“摸光头”的吉诺比利，至今还怀念他“摸脚”的样子：“等蒂姆回来，我会把这件退役球衣取下来送给他。”

我们怀念的邓肯就像一瓶珍藏的红酒，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醇厚，但却是真实的。

我们要告别哪个邓肯？

他在沉默中演绎着喧嚣，在喧嚣中陷入沉默，一如我们的青春，难以捉摸，有苦难，有痛苦，但最终，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12月19日，马刺队的21号球衣缓缓升上AT&T中心的上空。这场特殊的仪式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了邓肯的与众不同——球衣退役仪式并不是在惯常的中场休息时间举行，而是在比赛结束后举行。他尽量减少自己的影响力，把球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但许多人的生活因他而改变了。

他改变了马刺——历史上最出色的主教练之一波波维奇每次在家散步时都会对妻子说：“谢谢蒂姆！”马刺总经理RC·布福德在记者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幸运和荣誉：“是的，我们为蒂姆工作了20年。”马刺新援伦纳德在邓肯离开的那个赛季感到失落，“他是我们的老大哥，他给我们带来了一切，为我们树立了标杆，给我们留下了传统。”

他改变了联盟。马刺和他们的成功是每一支小市场球队的信心来源。每一位愿意为队友做出牺牲的巨星都会提到邓肯的名字。从退役的奥尼尔到刚进入联盟的唐斯和恩比德，他们不止一次谈到自己从邓肯身上学到了多少。“他对篮球的理解，他对比赛的态度，他对这座城市的忠诚，都是我们需要学习的。”

他改变了我们——在80后眼中，邓肯是老派的。他们在邓肯身上看到的是“传统、保守和坚持”。《体育画报》记者克里斯·鲍尔德曾在推特上问自己的球迷，“为什么喜欢邓肯？”只有来自加拿大、克利夫兰和纽约的三位球迷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们在邓肯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认为邓肯传统、保守、内向，每天准时上下班回家”。关键时刻，他像80后心目中的传统英雄一样站了出来，拯救了世界，就像2014年总决赛前，一向低调的邓肯通过记者向热火队员发出战斗口号，“这次我们不会搞砸了。”

在90后眼中，邓肯是潮流的，他们在邓肯身上看到了“幽默、好玩、自嘲”。他们不停地讲述着邓肯的各种趣事，把他看作天生的笑话高手——摸吉诺比利的光头、调侃帕克、“坑詹姆斯”。他会穿着印着“三人中有四人数学不好”的怪异T恤，故作严肃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着身边的人哈哈大笑，却依然一脸严肃。

1999年，拥有心理学学士学位的邓肯受《时代周刊》邀请，撰写了一篇题为《蒂姆·邓肯的心理分析》的文章。在文中，他不止一次提到生命短暂，“有时你可以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做一些有趣的恶作剧”，并开玩笑说自己是NBA中被击中裆部最多的球员，“大卫·罗宾逊，在训练中不止一次击中我……嗯，正如你所说，是腹股沟。”

但最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篮​​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项运动。它是一项需要精神和体力的运动。”

综合我们每个人见过又错过的那个沉默却激昂的邓肯，是真正的邓肯，是AT&T中心上方的21号，是指间流逝的时间流沙，是终将消逝的青春。

让我们告别真正的邓肯，让我们告别多姿多彩的青春。

“希望到他的球衣退役时，我会没事的，”波波维奇说。“希望我不会哭。”

再见，21号，我们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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